《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第737章 解魔(三)
第737章 解魔(三)
烏鴉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
這使得他的瞳仁看起來,分外的清亮,可萬般情緒也被這水霧給擋住。
晏三合亦慢慢垂下眸子,嘴角揚起一抹悲涼的弧度。
“你必然失敗的第四個原因,知道是什麽嗎?
是你的性格裡與生俱來的良知。
這份良知,是你母親遺傳給你的,她因為善良、大度,隱忍,聰慧,才有了孝賢這個諡號。
但她是個女人,而你是個男人。
你不僅是個男人,你還是太子,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但凡你強硬一點,唐之未就該在你的內宅裡,就不會有那八年教坊司的日子。
唐見溪與你同出一門,他聰明絕頂,稍加培養便可像褚言停一樣,成為你的左臂右膀,輔佐你登得高位。
隻因他是你師弟,隻因他無心權勢,你就放過了他。
董承風就更不用說了。
一個琴師,無權無勢,連金陵府的知府,都能仗勢欺他一下,你卻與他三年之約。
三年一到,哪怕你的失眠症還在,你都放任他離開。
最離譜的,是褚言停。
”
烏鴉的眼中的水霧,一瞬間散開。
它看著晏三合,直勾勾地看著。
“我猜褚言停至死都不知道林壁的事吧,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不告訴他?
你怕他傷心,怕他難過,怕一個林壁,毀了褚言停珍藏在心裡的那段美好回憶。
這是一個儲君該做的嗎?
顯然不是。
儲君的做法是告訴他真相,讓他充滿仇恨,為你更加死心踏地的賣命。
這是一個朋友對另一個朋友的所作所為,這是一個師兄對師弟的暗中保護。
”
晏三合慢慢地,勾起一抹冷笑。
“良知和你的身份格格不入,和你要成就的大事,格格不入。
這就好比你的身體裡住著兩個靈魂,一個在朝堂上被逼廝殺,一個向往清風明月。
兩個靈魂的撕扯,讓你做事猶猶豫豫,瞻前顧後。
而趙霽呢?
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隻有一個念頭——不擇一切手段,坐上那張龍椅。
試問,你能比得過他嗎?
”
晏三合無奈的搖了一下頭,眼眶微微泛紅。
“趙霖,你知道嗎,你的善良,溫柔,多情,體貼,風骨,孝心,仁愛……這些統統都是你失敗的原因。
你呱呱落地的一瞬間,其實就已經注定了四十年後的悲劇,這即是你的命運,也是你的因果。
”
巨大的哀傷,如浪潮一樣,把陰界籠罩。
血月的顏色,愈來愈紅,是冤魂流在四九城的血,還是此刻他流的淚啊!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晏三合剛剛那句話,更殘忍的。
太子趙霖一生下來,即被封為太子;
他一生所求,是做一個流芳百世的有道明君;
所有人以為這是他的命運;
但命運卻對他說,你隻能做一個遺臭萬年的廢太子。
你的善良,溫柔,多情,體貼,風骨,孝心,仁愛是錯的;
那麽卑鄙,惡毒,虛偽,欺騙,貪婪,陰險,算計都是對的嗎?
烏鴉眼中的霧氣,慢慢凝聚在一處,化作了滿腔憤怒,滿腔壓抑,滿腔悲泣。
然後,它張開尖尖的喙,仰天一聲淒淒長嘯。
這是什麽樣的命運?
這公道嗎?
長嘯聲刺破蒼穹,天際的黑雲肆意翻湧,如倒山傾海一般壓下來。
一道閃電從中劈下來,仿佛是一把尖銳的長劍,直直刺向晏三合的心口。
晏三合沒有半點懼色。
她看著烏鴉的眼睛,紅著眼眶,低低笑了一聲。
“是命運又怎樣呢?
不公道又怎麽樣呢?
如履薄冰,走不到對岸,又怎麽樣呢?
在我心裡,你是個有孝心的好兒子,是個有風骨的好學生,是個有氣度的好師兄,是個情真意切的好朋友,是個溫柔多情的好丈夫。
”
這話,如同咒語解開了陣法,如同枯草遇上了甘露,如同一顆涼透的心,被扔進了熱水裡。
烏鴉的眸子,一點一點灼熱起來。
它黑幽幽的眼珠子,死死的盯著晏三合。
死死的。
一動不動。
晏三合又往前走了一步,看著它的眼,柔聲道:
“我托一個好朋友打聽趙霖起兵那晚的事,前些天,她送了一封秘信給我,信裡隻有四個字——半途而廢。
事情做到一半,不做了,叫半途而廢;
孤注一擲到了要緊處,他別無退路,可手裡的長劍終究無法向他的父親刺過去,也叫半途而廢。
他一定是想到了小時候,父親牽起他的手;
想到了稍大一點,父親教他拉弓引箭;
想到了大婚時,父親的殷殷叮囑;
也想到母親死後,父親停朝三日,悲傷難抑。
看,他心中的良知又跑出來作祟了,多麽可笑,多麽軟弱,多麽的無能啊!
可是又多麽的讓人可敬啊。
人,之所以為人,不就比畜生多了那麽一點點的良知嗎?
”
晏三合的淚,終於在此刻落下來。
“唐岐令入獄,算計的人避之不及,陰險的人落井下石,他呢?
他孤立意決,去了牢裡。
那是他的恩師,這一趟他非走不可。
他會同唐岐令說些什麽?
或許四目相對,什麽也不會說;但我相信,臨別前他一定好好的,跪在地上衝唐岐令磕了三個頭。
唐岐令自盡在牢裡。
其實,一個舞弊案要不了他的命,最多罷官流放,可他卻死了。
唐岐令為什麽死?
他怕事情牽扯到太子頭上。
”
一個人甘心為另一個人去死,說明了什麽?
說明那個人值得他去赴死!
唐岐令一死,唐之未進了教坊司,天之驕女委身在各色男人的身下。
八年啊,按道理她應該慢慢熬出仇恨,又將一腔仇恨歸於你身上。
可上一個心魔告訴我,她的心裡沒有仇恨,若有,也不是對你。
我想她一定會常常想起你,想起你眉眼上揚,喚她“未未”,想起你手衝她點點,無奈道一句‘都被先生慣得無法無天了。
’
她後來進了尼姑庵,一生隻出過三次庵門,其中一次便是你兵敗而死。
無人知道她出了庵門後,去了哪裡。
但我想,她一定是躲在某個角落裡,為你流了一場淚,燒了一坯紙,念了許多的經。
試問,這世上有誰,能讓她如此?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