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我是娟娟。
”

　　林慧兩人對視一眼，起身開門，對上她通紅的眼睛。

　　“娟娟，你進來洗洗臉。
”

　　她搖頭，在瑩白的月光下，眼睛透亮，是個倔強的娃。

　　“三嬸，你以前教我認字，說女孩子一定要讀書，我聽進去了，現在很喜歡讀書。
”

　　她第一個認的字是三嬸教的，也是從他們身上才知道，原來女孩子也是可以被爹娘寵的。

　　林慧沉默了會兒，問她：“你爹娘已經決定好不讓你讀繼續讀初中了嗎？
”

　　她搖頭，“我不知道，他們還沒告訴我。
但是我想說，我才不要這麼快就嫁人生孩子！
如果他們真的不讓我讀書，我就去店裡幫忙。
等十八歲以後出去打工，賺到錢了一定要去上夜校。
”

　　徐娟娟突然笑了，好像找到了目标，“我不會放棄讀書的！
”

　　林慧點頭，“三嬸知道你很厲害，一定可以做到的。
”

　　徐東升從屋裡出來，靠在林慧身後，對這個打算跟爹娘抗争的侄女說，“娟娟，你回去把這番話對你爹說一次，如果他們還是不同意，你就說你三叔願意出錢資助你讀書。
反正我現在在學校每個學期都有資助名額，裡頭加上一個你不是什麼難事。
”

　　徐娟娟心裡激動，然後點頭，“不要資助也行，就當是我借三叔三嬸的錢，以後打工還你們。
”

　　“行，知道了，你回去吧。
”

　　徐娟娟回頭，就看到了她大哥站在不遠處。

　　徐國華張開嘴巴，表情尴尬，“我以為你出去了，過來找你回家。
”

　　兩兄妹一起并排走，等三叔三嬸關門後，他小聲問：“你真的這麼想讀書嗎？
”

　　“嗯。
”徐娟娟突然停住腳步，側身看向他。

　　“我有個同學，比我大幾歲，她今年就要十八歲了。
家裡已經給她看好了同村的對象，一畢業就要嫁過去生孩子。
”

　　“我不想等我滿了十八歲後随便被指配一個人嫁過去，以後在家天天伺候人。
三嬸說過，我隻要讀書讀得多了，以後選擇的機會就會更多，站在我面前的對象就會更優秀。
”

　　“到那時候，我不需要家裡人的幫忙也能靠自己過得很好。
”

　　徐國華抿緊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徐娟娟看着自己大哥，表情認真，不像是十三四歲懵懵懂懂的女孩，“你天生是男娃，就算不想讀書，家裡也會給你兜底，以後包子店是你們的，掙的錢是你們的，我隻是想要争取一個讀書的機會而已。
”

　　說完她就進了家門，徑直往爹娘的屋走去。

　　徐國華站在外面，好像聽見娘罵她的聲音。

　　他不是突然才知道自己比妹妹幸運，但是他是第一次這樣直面兩人的不公，也是第一次看到妹妹爆發的倔強。

　　他攥緊拳頭，也走進了屋裡。

　　等兩人出來的時候，徐娟娟忍了這麼久的淚水終于落下。

　　她能繼續上學了。

　　徐國華跟爹娘保證，隻要讓妹妹繼續讀書，他也會努力聽課，一定能拿到畢業證。

　　再加上徐娟娟的那番話讓徐大哥的臉臊得慌，他不可能讓老幺幫他供女兒讀書，他的臉沒那麼大。

　　他去找了老二，最後兩家保證隻要娟娟秀秀能考上初中就繼續念。

　　為此，兩姐妹每天都在背課文，連毽子也不踢了。

　　安安自己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有點迷茫。

　　林慧把她拎進去，“你姐姐們讀書這麼艱難，你現在知道我跟你爸爸給你提供的機會有多難得了嗎？
”

　　安安靜靜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鄭重點頭，“知道了媽媽，以後我一定認認真真寫作業，上課也不玩頭發了。
”

　　“原來你上課都在玩頭發啊？
”

　　安安捂住嘴巴，完了，被發現了！

　　1989年的春節靜悄悄地過去了，距孩子們開學還有兩周的時間，徐東升提出要帶老婆孩子一起去市裡。

　　他想起那個小黑臉，就覺得危機感十足，一定要把老婆帶在身邊，不能讓老婆有任何不對勁的想法。

　　石頭住那個小院之前騰作倉庫的兩間屋子現在已經清空了，正好住進去。

　　淩晨天剛蒙蒙亮，把大狗小狗送回老宅後，一家人朝市裡出發，正好在村口遇見癞三家給他送行，看樣子是又要出發羊城了。

　　林慧不動聲色打量着癞三，他剃光了頭發，隻剩薄薄一層，若是不說，還以為是進去了又出來的。
不過看起來是幹淨了點，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不像從前那樣邋裡邋遢。

　　癞三爹娘哭天抹淚，充滿不舍。
林桂梅牽着兒子站在一邊，面上似是無動于衷。

　　那小孩總共沒見過“他爹”幾回，自然沒什麼感情。

　　徐東升先一步騎車出發，他看向癞三的眼神冰冷，兩家的仇沒這麼容易化解。

　　林慧把臉埋進圍巾裡，雙手塞進他兜裡，“癞三在羊城那邊是幹什麼？
好像真的掙到點錢了。
”

　　“聽狗子說他曾經碰到過，癞三在工地裡撿垃圾被人打了一頓，後來有人看他可憐，給他在裡頭打雜。
”

　　“我聽說工地裡的垃圾也不能随便撿，都是有主的。
”

　　“聽誰說？
又是你的林雨哥啊？
”

　　林慧不說話了，放兜裡的手狠狠用勁擰了一圈。

　　“啊痛痛痛——别擰别擰，我騎車呢！
”

　　“哼！
”

　　為了安全着想，林慧松手，放他一馬。

　　因為孩子現在已經大了，一輛摩托車帶着五個人有點太勉強，到縣城火車站後他們就兵分兩路，徐東升帶着康康騎車去市裡，林慧則帶着平平安安坐火車去，到站後再彙合。

　　他們到小院時，正好碰到房主愛人回家。

　　房主叫連清，是市裡第一醫院的主任，他愛人趙晴是市裡第一高中的名師。
兩口子都是知識分子，家境也很不錯，這邊連着兩個大院都是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