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太子謝歡的過往
大太監謹慎地安慰,“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
”
晉元帝睜開眼,“冥冥中我能感覺到,他在,或許他還在怪我,刻意躲着不回來,但他若知揚州水難,定然不會袖手旁觀,我記得他年幼時,哪怕冰雪交加,也不落一日地在雪中練劍,初時,是為了能讓我看見他的努力,後來,是因前朝君主暴虐無道,他想用他的劍斬盡天下奸佞。
”
談及數十年前,記憶如潮湧進晉元帝的腦海裡,他甚至不再自稱為朕。
那個時候,晉元帝還不是皇帝。
他是謝平川,出身武将世家,是将軍,是百姓的将軍,也是被前朝君主忌憚的将軍。
他在外領兵征戰數年,殊不知被人認作眼中釘肉中刺,朝中奸佞僞造他通敵叛國的罪證,貪圖享樂的皇帝大手一揮,殺盡他在京中的家眷。
父親,母親,祖父,祖母……連帶旁支族人,隻要在京中的,都被牽連。
旁支中唯有一堂弟,被家人誓死護着逃出京才躲過一劫。
彼時二十多歲的謝平川剛在邊關戰役中取得勝利,聽聞京中噩耗,以及上繳兵權、獲罪歸京的聖旨,悲怒之下帶着數十萬将士于邊關造反。
然,傳令者帶來了他年僅六歲的嫡子和他青梅竹馬的妻子,以作要挾。
隔着一條江河,謝平川看着妻子,欲放棄造反,并與傳令者談判,放過數十萬的将士。
朝廷當然會接納将士們,該死的隻有他而已。
談妥一切,傳令者略有松懈,謝平川隻見妻子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後決絕自刎,用最後力氣,抱着六歲的謝歡,跳下了邊城的河。
他絕望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昏君與奸佞的陷害下,為保他的性命,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妻子與兒子被撈起的時候,隻有兒子還尚存微弱氣息。
謝平川殺盡了使者,至此,沒了牽制與威脅,占領邊境,成了叛軍,一路南下将前朝版圖一一縮小。
在前朝的治理下,民不聊生,而謝平川善待百姓,嚴格禦下,絕不因征戰而無故屠戮搶掠。
謝歡跟着他,自小習武,天賦甚至比他更甚。
十三歲的謝歡,身高七尺,但一張臉卻稚氣未脫,為了維持高大形象,打了個鬼面獠牙的面具,帶着那面具,第一次領兵,連攻下三城。
經這一戰,充分展現了謝歡作戰天賦,謝平川麾下杜氏等重将都對此欽佩不已。
攻下三城後,戰士修生養息,謝歡疾惡如仇,遇到貪官就地斬殺,又與當地官員一同建設規劃城市,完全融入了百姓中,幫百姓解決最基本的難題,慢慢俘獲了民心,莫名其妙地吃上了百家飯。
謝歡幼年失母,便愛上了這樣的生活。
一日在街邊遇到了一小姑娘,小姑娘衣着褴褛上來就是一刀。
謝歡沒躲,硬生生地挨了一刀,然後問她:你要清楚,誰才是你的仇人。
小姑娘是前縣令的女兒,因為城池沒守住,被謝家叛軍占領,前縣令畏罪自戕。
小姑娘刺了一刀後,就被士兵抓住,但被謝歡放了。
放了沒多久,小姑娘又來刺殺,這次謝歡沒讓她刺,将她帶回家,“你要是有本事,可以去殺個大的。
”
自那日起,小姑娘懷着仇恨,日夜習武,她想着總有一日要殺掉昏君,也殺掉謝家的人。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小姑娘“認賊作父”,成了謝氏的女将軍,她最後真的殺了昏君,卻再沒了殺謝家人的心思。
謝平川改國号為晉的那年,也算是兒女雙全。
他鳏居十多年,當了皇帝被群臣催着立後,他麾下心腹皆為武将,所以需要籠絡文臣之心,于是立了李丞相之女為後。
長子無法理解,也從不遮掩情緒,與他置氣。
太子跟皇帝置氣,自古都是少見,他們不像皇室父子,就仿佛還是民間父子。
謝平川如今想起來,也記得,兒子置氣時闆着臉,手裡握着一把劍,故意從他面前遠遠經過,但不喊一聲爹。
可那會兒,兒子都已經二十三歲了,身為太子竟然無法理解他,謝平川沒有去理會兒子的不滿。
立後大典後的不久,兒子留了一封書信走了,隻說去遊曆,也未曾與他當面告别。
此後,再也沒回來。
如此想來,那匆匆一瞥的不滿,是謝平川最後一次與兒子的見面。
思緒如潮,連帶眼睛都起了水霧,晉元帝懊悔極了,“他六歲失母,我對他極為嚴苛,從不曾對他噓寒問暖,所以他才極力想要證明自己,風雨無阻也要練出一身本領,他受了傷,我不曾問過一句疼否,打赢了仗,我不想讓他驕傲,亦不曾誇獎,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和我置氣。
”
“就那一次。
”
“這二十年,我無數次地想,若我那天,不端着皇帝的威信,不端着父親的嚴厲,我若是哄一哄他……他會不會就不走了?
”晉元帝沙啞地反問,此刻的他,難得佝偻着背,似是承受不了“失去兒子”的痛苦的普通老人。
苦澀渾濁的淚珠落下,滴入沒蓋燈罩的燈盞裡,燈火微弱一瞬,頃刻間又燃了起來。
大太監在邊上無聲地歎息,卻不敢亂插話,因為知道,晉元帝并非在問他話。
問的,是虛幻中,想象出來的謝歡。
晉元帝看着燈芯,就仿佛在燭火中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喃喃道:“說不準,他躲在哪裡,娶了妻生了子,融于萬家燈火中,過着他喜歡的生活。
”
“哪裡都好,隻要不在揚州,哪裡都好。
”
晉元帝忍不住自私地想,忽而又道,“但以他的性格,隻要活着,就不可能對揚州袖手旁觀,此番裴如衍去揚州,萬一會碰到他呢?
”
這次,是在問大太監了。
大太監趕緊附和道:“還真有可能,太子殿下心系黎民,難怪陛下要派親衛跟着裴世子一道去揚州,陛下的親衛都見過太子的畫像,隻要能見着太子,必然能将太子平安地帶回來。
”
晉元帝聽聞,擦了眼淚,露出一抹期盼的笑,蓦然想起什麼,又收住了笑,“等等,前陣子畫骨師不是畫了歡兒可能變化的樣子嗎,你去将那十幾幅畫像,拿去給他們傳閱,務必記住每個模樣。
”
晉元帝說着,還站起身,邁着腳步就要去找畫像。
大太監追着說,“陛下,老奴知道在哪裡,讓老奴去吧。
”
“你那雙老手,沒個輕重。
”晉元帝雷厲風行地去尋十幾幅畫像,還都放在殿内的不同地方。
将畫像悉數交給大太監後,又叮囑他快些。
大太監領命,抱着十幾幅畫像離開,見晉元帝此時心情稍好些,忙讓人端來吃食,自己退下去辦差。
出殿後沒走幾步,正巧碰到前來探望晉元帝的皇後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