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283章 父親的遺物
甯州同停靈七日。
長子甯以安倉促回來,悲痛欲絕。
母親倒下了,一直發燒,下不了床;祖母花白頭發似一夜間全白,原本挺直的後脊彎了下去。
金暖剛出月子,孩子交給乳娘照顧,一直陪着甯祯。
甯祯吃什麼吐什麼,一直不怎麼說話。
盛長裕軍中一堆事,又要去抓葛明,每日隻能抽出半天時間來甯家哭喪。
上門吊唁的賓客太多,都是甯祯的兩位叔叔嬸嬸招待。
父親下葬那日,甯祯穿着孝服送行。
她攙扶着祖母,兩個人聲音都嘶啞了,哭得接不上氣。
“甯祯,甯祯!
”半路上,金暖突然沖上來,又朝前面大聲喊,“督軍!
”
盛長裕跟在舅兄們身邊,聞言立馬回頭。
送葬隊伍沒有停下來,陸陸續續往前。
祖母也瞧見了,幹枯的手握住甯祯,不停顫抖:“祯兒,你别怕,趕緊去醫院。
”
甯祯的孝服上,被血染成了黑紅色。
她一陣陣發昏,身上作冷,全憑一口氣撐着。
盛長裕抱緊她,急急忙忙送了她去婦幼醫院。
“督軍,夫人這胎已經落下來了。
”
盛長裕輕輕閉了閉眼。
甯祯剛剛懷上,甯州同去世。
勞累、傷心欲絕,加上胎相不穩,他心中也有隐憂。
他又不能叫她當心。
那是她父親,這世上她最敬愛的人。
甯州同是慘死,甯家人人意外,都沒從打擊裡回神。
這件事裡,關乎德國使團、葛明和程陽,全是和軍政府有關的,甯家沒有遷怒盛長裕,已經是他們用盡了全力克制。
以及,考慮到甯祯的處境。
哪怕再痛苦,甯家衆人也在相互扶持,沒人肆意發洩脾氣。
偏偏這個時候,甯祯又落胎。
盛長裕不知她要怎麼熬過這一關,心頭似被刀子狠狠蹭刮,疼得他牙根都泛酸。
從手術室回到病房時,甯祯已經睡着了。
她好幾日沒怎麼合眼,打了麻藥後,她沉沉睡了,一張小臉蒼白如紙。
盛長裕陪坐在她身邊。
甯祯隻睡了三個小時,猛然驚醒,要坐起來。
盛長裕扶住她肩膀:“别動。
醫生說你這幾日不能動,當心大出血。
”
甯祯慢慢躺着。
她把手放在小腹處。
她的胎兒,可能才花生米大小,隔着肚皮是摸不到的,可她愣是感覺它消失了。
她身體空,心裡也空。
“你餓嗎?
”盛長裕問她。
甯祯:“不。
”
盛長裕陪坐在旁邊,握緊她的手。
他沒說話。
等他抓到了葛明和程陽,再向她交代。
不管甯家如何怪他,他都要忍住脾氣。
他心裡有很多打算。
“我阿爸的墳,修好了嗎?
”甯祯突然問。
盛長裕:“應該修好了。
”
“你叫個人去看看。
等我好了,再去墳前磕頭。
”甯祯說。
盛長裕喊了副官。
黃昏時,甯策來了,帶着一個食盒,裡面有家裡炖好的雞湯。
“……阿爸的墳已經修好了。
家裡沒什麼大事,祖母叮囑你好好養身體,聽醫生的話。
”甯策說。
說着說着,他聲音有點哽。
清了清嗓子,甯策又把食盒遞給盛長裕:“督軍,你給祯兒喂點雞湯。
她不能不吃東西。
”
甯祯沒拒絕。
隻是喝完又吐了,吐得一塌糊塗。
翌日上午,天氣稍微暖和了幾分,盛長裕帶了曹媽來醫院,給甯祯穿了很厚實的衣裳。
“我帶你去給嶽父磕頭。
”盛長裕說。
甯祯愣了下。
她沒作聲,眼淚卻不停往下落,連帶着服侍她的曹媽,也淚流滿面。
盛長裕又給她裹了厚重的毛毯,頭上帶着保暖的帽子。
他親自抱了她出門,再三叮囑司機:“開慢些。
”
車子到了甯州同的墳前,他把甯祯抱下車。
今天上午陽光暖融融,照在身上很舒服,微風也不怎麼刺骨。
父親的墳,新土潮濕,似翻開了無法愈合的傷口。
甯祯跪下磕頭。
眼淚又止不住掉。
盛長裕握住她的手:“甯祯,哭久了眼睛會受害。
嶽父知道了,心裡越發不安。
”
甯祯用力抹淚:“好,我不哭了。
你說得對,不能叫阿爸難過。
”
又道,“我阿爸雖然遭遇了伏擊,到底是在追蹤叛徒的路上,也算為國盡忠。
他說,這是光榮。
”
從出事到現在,這是甯祯頭一回說這麼多的話。
盛長裕心頭的陰霾,散了三分。
“軍政府會嘉獎他。
”盛長裕說。
甯祯點頭。
她用力握住盛長裕的手:“我想回家休養。
陪陪我姆媽,還有祖母。
”
盛長裕:“我也住過去。
”
甯祯沒反對。
三日後,她從醫院出來,住回了甯家。
醫生開了很多藥,甯祯的下紅還沒有斷,需要每日喝三次藥。
金暖忙進忙出照顧。
不僅僅照顧甯祯,也照顧婆母。
她一下子長大了,也懂事了,臉上脫了一層小孩子稚氣。
父親喪事畢,大哥大嫂要回福州。
按說将官輕易不能離開駐地,哪怕是奔喪也有時間規定。
大嫂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她正在懷第三胎。
“我真放心不下。
要不我留下來待産,叫你大哥一個人回福州。
”大嫂說。
祖母則道:“我聽說你們夫妻在福州,事情辦得很順利。
你是他的賢内助,交際上離不得你。
你跟着走,家裡不用操心。
”
金暖站出來:“大嫂,家裡有我。
我比較笨,有什麼不懂我就問祖母。
大不了鬧點笑話。
”
大嫂眼眶一熱。
當初娶金暖,全家都是把她當個小孩子,也預備叫她和老二混吃等死一輩子,從來沒讓她出過力。
如今,她也需要學着理事。
大嫂又去看了甯祯。
甯祯太消瘦了,大嫂瞧着忍不住難受,陪着甯祯哭了一場。
“督軍一定會抓到葛明和程陽,替阿爸報仇。
”大嫂對她說,“仇會解的,你還年輕,好好照顧身體。
明年會有自己的孩子。
”
甯祯點頭。
大嫂帶着兩個孩子,又随大哥登船南下了。
甯策來找甯祯:“阿爸書房裡尋到的,上面有字條。
”
是一個小盒子。
用一塊布包着,放在書櫃最裡層。
甯策這幾日整理父親的東西,把書房也重新打掃一遍。
他沒叫任何人幫忙,親自動手,這才發現了盒子。
盒子上的字條,是用漿糊黏上去的:“絕密,甯祯親啟。
”
甯祯看着小盒子上的鎖,問:“鑰匙呢?
”
“這種鎖,防君子不防小人。
阿爸特意留給你的,你把鎖擰開,要什麼鑰匙?
”甯策說。
甯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