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姜府小院,紙鳶坐在靠窗的屋檐下,一縷被冷風吹散落髮絲,滑過清冷的面容,眸子不經意落在院中那被棵吹彎了細腰的柳樹上。
昨晚的冷風淩厲了大半夜,院中的樹木遭受了不小的摧殘,一片狼籍。白天府上的下人收拾完後,雖恢復了大半,但院中的樹木依舊像是焉了般,無精打采著。
林青青一身青色勁裝,看上去乾淨利落,眉目間還洋溢著幾分異樣的色彩,正站在一旁,低頭說著什麼。
「殿下剛才回來時,在門外碰上了密天司的魁首陳常青。此人不知是敵是友,但殿下似乎對此人極為看重……」
「陳常青?」
紙鳶微微擡眸,神色思索著什麼。
「查過此人了?」
「殿下命屬下查過,此人的確有些不簡單……」
林青青緩緩將陳常青的來歷身份說出。
紙鳶聽完後,默然了片刻,淡淡點頭:「知道了。」
林青青點頭,正準備離開時,又想到什麼,猶豫了下:「那,殿下那邊……」
她神色有些擔憂:「王爺曾有囑咐,臨王府絕不會幹擾參與京中朝廷事務。如今殿下打算摻和三皇子爭儲,這會不會使殿下陷入被動困境,對殿下,對臨王府不利?」
紙鳶看了她一眼:「你問過殿下了嗎?」
「屬下提過異議,但殿下並沒放在心上,屬下擔心……」
紙鳶淡淡打斷了他:「既然殿下已經決定,就隨他去吧。」
說到這裡,紙鳶又停頓了下,道:「他是臨王世子,也是你的主子。日後,這些事可不必再向我彙報。至於殿下的選擇決定,你照辦即可。」
林青青聽到這,擡眸一怔,似意識到什麼,心頭一驚:「紙鳶姐,您,你難道……」
「嗯?」
紙鳶看她。
林青青神色有些緊張,「紙鳶姐,你,是又要離開嗎?」
「為什麼這麼說?」
林青青眼神複雜,有些擔憂:「您說這話,跟上次在臨王府你打算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紙鳶沉默了下,道:「你們是世子親軍,是王爺當年精心挑選出來,給殿下準備的一支精銳。如今殿下已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自然也是時候將你們交給殿下了。」
「那紙鳶姐您呢?」
林青青有些緊張的追問,她擔心紙鳶姐又會像上一次那樣,決定離開。
雖說殿下如今的確已經有了能獨當一面的能力,但殿下太年輕了,這京中不比臨州,京中兇險萬分,走錯一步後果都不堪設想。以殿下一人不一定真能鬥得過那幫老東西,殿下的身邊,還是需要紙鳶姐來輔佐。
「我?」
紙鳶沉默了下,低眸思索了片刻,輕輕搖頭:「放心吧,我暫時還不會離開。」
「暫時?」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紙鳶淡淡開口:「你先下去吧。」
「是。」
林青青雖然心中依舊存疑,但也沒有再問,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待到林青青離開後,院中重新恢復冷清。
天色已經暗下,遠處的天邊漆黑一片,偶有星光閃耀。院中,冷風又再度侵襲而來,將院中樹木吹的嘩嘩作響。才剛經歷過昨晚摧殘的樹兒,似已經有些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紙鳶盯視了一會兒,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了一道身影。
她轉過頭,見不遠處的側門,昏暗視線下,一道嬌小的身影正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懷中似乎抱著什麼東西。
「小竹?」
剛走近小院的小竹,冷不丁聽到有人喊她,頓時嚇了一跳。
「紙,紙鳶姐?!」
小竹擡頭,瞧見紙鳶正出現在屋檐下,靜靜看著她。
「你剛才去哪了?」
紙鳶瞧見『鬼鬼祟祟』模樣的小竹:「你懷裡拿著什麼?」
隻見一臉『鬼祟』的小竹,懷中正抱著一團什麼東西,隻是天色漸晚,被小竹抱在懷中,看的不太清楚。
「啊?」
小竹臉上閃過幾分驚慌,而後小聲道:「我,我剛去後院收,收衣服被褥了……」
「這,這是奴婢今天幫殿下洗的衣衫,剛準備收回來替殿下烘乾……」
小竹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也越來越心虛慌張。
不過,紙鳶聽的並不真切。
聽到是給林江年洗的衣衫,沒有太懷疑,隻是覺得小竹略有些奇怪,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微微點頭:「去吧。」
「是。」
小竹頓時深深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低著腦袋,快步抱著懷中的衣服回到房間。
回到房間後,小竹小心翼翼的將房門反鎖上,抱著懷中的包裹走到了一旁桌前。放下,小心翼翼打開包裹。
很快,包裹裡露出了一襲鮮紅長裙,紅的鮮艷。
極為耀眼。
小竹瞧著包裹裡的紅裙,臉上露出幾分小糾結。
不出意外,這身長裙的主人,肯定就是昨晚被殿下抱回房間,欺負了一整晚的那名女子留下來的。
今早她在幫殿下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一身長裙,順便幫殿下『毀屍滅跡』的同時,也將這一身紅裙給洗了。
一開始小竹還並未放在心上,在將被褥和紅裙洗過後,掛在了後院。直到前不久府上的另一名丫鬟姐姐突然問起時,才讓小竹感覺到不對勁,警惕起來。
這一身紅裙太過於耀眼了,府上根本就沒人這麼穿。
姜府下人雖說沒有統一的服飾,但也沒人會穿這麼顯眼的衣服,而紙鳶姐姐也從來不穿紅衣。如此一來,這就太明顯了!
萬一要是被紙鳶姐發現,問起來……豈不是就露餡了?
意識到這點小竹,立刻趕緊回到後院,悄悄摸摸將紅裙收起,準備藏到房間裡來。
沒想到被紙鳶姐姐碰上,差點露餡。
這要是被紙鳶姐姐發現,這可就不得了了啊!
想到這,小竹臉上露出幾分後怕神色,拍了拍那微微隆起的小胸脯。
「太兇險了……哼哼,殿下這次一定可要好好感謝感謝我呢!」
小竹輕哼哼著,有些小得意。
起身將紅裙拿起,鋪開放在一旁火爐邊,準備烘乾後收起來,回頭給殿下送去。
鋪開紅裙,小竹看了幾眼,似想到什麼,眨了眨眼。
看了看紅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半響後,再眨眼。
「這位紅衣姐姐……」
好像比她大不少?
……
林江年回到姜府時,天色已完全暗下。
姜父政務繁忙,還尚未回來。林江年被薑母喊了過去,關心問候了一番。
最近京中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薑母也有所耳聞,擔心不已。在聽到林江年保證說沒事後,方才放下心來。又叮囑林江年在京中要小心,同時又還問起了跟長公主婚約的事情。
林江年並未告訴薑母他退婚的打算,加上最近姜府一直在準備聘禮,入宮求見陛下的打算,薑母對此十分上心,林江年在簡短解釋完後,方才回到小院。
「殿下!」
院中等候多時的小竹小跑上前,仰著小臉蛋,紅撲撲著,看上去很是高興。
「怎麼了?」
林江年捏了捏小竹嬌嫩的臉蛋,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呢?」
「沒,沒呢!」
小竹紅著臉。
「一天沒見,想不想殿下?」
林江年笑嘻嘻問起。
小竹臉蛋更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聲音很輕:「想……」
「有多想?」
「……」
小竹沒說話了,她形容不出有多想。
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怎麼形容。
「好了,去給殿下準備熱水吧!」
林江年也沒為難小竹,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小竹低著腦袋,嘀咕道:「熱水已經備好了!」
林江年一怔,低頭看著乖巧可愛的小竹,突然走上前,將小竹攔腰抱起,大步朝著浴房走去:「那感情好,走,今天幫殿下搓背去!」
小竹腦袋先是略有些空白,等到反應過來時,臉蛋刷的一下瞬間通紅,掙紮了起來。
「殿,殿下,不,不要……」
「會,會被紙,紙鳶姐姐發現的……」
「……」
沐浴過後,換了身衣衫的林江年神清氣爽,來到了隔壁小院。
隔壁院落很是冷清,除去不遠處屋檐下那唯一亮著燈光的房間外,再無動靜。
紙鳶喜靜,並不喜歡熱鬧,身邊也沒有侍女跟著。
在臨王府時,她是林江年的貼身侍女。但在姜府,薑母是將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紙鳶在姜府的待遇,可不比他這位臨王世子要低。
林江年來到紙鳶房間門外,敲門:「紙鳶,你在嗎?」
雖然從院外侍女的口中確定了紙鳶在房間,但林江年還是很保險的先敲門。
前兩次教訓歷歷在目。
可不敢再有第三次。
前兩次可以用無意來解釋,要是再來第三次,哪怕是再無意,怕是也解釋不清楚了。
「進來。」
房間內傳來紙鳶清冷的聲音。
林江年這才放下心,推門走入。
冷風湧入房間,吹的燈火搖曳。
一襲寬鬆淺藍長衣的紙鳶正坐在桌前,低頭看書。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外衫,裹的嚴嚴實實。
那衣襟包裹,隻能瞧見半截粉白的脖頸,以及那精緻的小巧的下巴,一張絕美秀氣的臉龐。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氣息,夾雜著香薰,以及紙鳶身上獨有的氣味,混合一起,很是好聞。
似剛沐浴過不久,尚未完全消散。
林江年走近時,還能瞧見紙鳶那尚未完全乾涸的髮絲。
「天這麼冷,怎麼沒把頭髮擦乾?」
林江年走到紙鳶身旁,開口:「當心感冒。」
「沒事。」
紙鳶搖頭。
「怎麼能沒事?我幫你吧!」
林江年說著,從一旁拿起了毛巾,輕輕幫紙鳶擦拭起了頭髮。
動作很輕,柔軟的毛巾順著少女那絲滑的青絲滑落。手指鼻息間,皆是少女身體上的清香。
紙鳶神色似有些不自然,在燈火的照耀下微現的有些發紅,卻並未阻止。
她低眸片刻,突然開口:「為何突然對我獻殷勤?」
「有嗎?」
林江年低頭看她,輕笑:「這就算是獻殷勤嗎?」
紙鳶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嗎?」
「我能做什麼虧心事?」
紙鳶扭過頭,沒再說話。
但如此一來,本來還坦蕩的林江年,開始有些心虛了。
她這算是什麼反應?
難不成,是知道了點什麼?
林江年下意識想起的,就是昨晚的事情……
昨晚他與那位魔教聖女顛鸞倒鳳,大戰三百回合的事情……不會是暴露了吧?
不過,知道昨晚事情的人隻有小竹,小竹應該不會叛變。
心念如此,林江年又很快冷靜下來。
應該沒有!
若是紙鳶已經知曉昨晚的事情,恐怕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反應。
怕是今晚都不會讓林江年進房間。
想到這,林江年微鬆了口氣。
低頭見紙鳶不語,輕笑一聲,繼續幫她輕輕擦拭秀髮,開口道:「我今天見到了那位長公主了!」
「她果然急了,想逼我讓步……」
「京城外那次,是她救了我,我當時承諾日後必定報答,她藉此想要逼迫我讓步!」
「不過,被我拒絕了!」
「……」
林江年一邊幫紙鳶擦拭秀髮,一邊輕聲講起今天見到那位長公主時發生的事情。
當然,其中隱匿了長公主已經發現林江年假冒身份的消息。
「她想與我各退一步,將婚約暫且擱置拖延,等那位太子殿下病好後在議……我倒懷疑,她想接機進行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等到林江年說完後,紙鳶始終沒有開口。
「怎麼不說話?」
林江年輕聲問起,似意識到什麼,低頭盯著紙鳶那清秀的側臉,試探問道:「生氣了?」
紙鳶這才擡眸,平靜道:「你做的沒錯!」
「如今京中情況複雜,不少人都在背後盯著你。退婚對你,對她來說,都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紙鳶顯然看的透徹。
將婚約拖延下去,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聽到這,林江年方才鬆了口氣,「你沒生氣就好!」
而後,他又笑道:「我還以為你會介意呢……」
「誰說我不介意?」
紙鳶突然開口。
林江年一怔,低頭看著紙鳶那清秀冰冷的俏臉,臉上笑容微凝:「紙鳶,你……」
「你做的的確沒錯!」
紙鳶平靜開口,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我的確很介意!」
「也很生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