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和小盼哥的重逢
有些話莫修謹誰也沒說,也無人可訴說。
當知道自己的祖父、父親都是得瘋病死的,當自己第一次發病,不管沈冬素怎麼說,能治好他,能保證他不再犯病。
在他自己心中,已然給自己判了死刑,且死的會很難看,會像父親和祖父一樣,發瘋發狂,死得極慘。
從那時起他就在計劃,如果注定要死,那死之前,他要做一點有意義的事。
做一些能證明,他這樣的人,也是有用的。
他于世間活一遭,也能留下一點印記。
第一件事,就是救阿沅姐。
這件事,他成功了。
第二件事則是,為母親和阿沅,還有一直幫他的冬素,做一點事。
他開始是想參加科舉,考中舉人,有了舉人身份,他的家人和至親,都能蔭些利。
如田産上稅少,在地方上受人尊敬。
即使母親是癡傻,但她有個舉人兒子,也無人敢欺她。
但後來他知道這一條路行不通的,他于人間犯過病,知道他有瘋病,朝廷是不會讓他繼續科舉的。
他此生,最多就是秀才功名了。
很快,他發現了另一條路,那就是淩王。
他幫淩王做事,做一些需要不怕死的聰明人做的事,憑他為淩王立的功。
即使他死了,在淩王的封地光州,他的至親會得到淩王的庇護。
同樣能衣食無憂。
現在看來,這條路走對了。
他順利潛伏進盧家,在販奴案中立下大功,雖然這份功勞沒在朝廷的封功薄上。
但在淩王心中,他的功勞是舉足輕重的,這樣就夠了。
他信淩王的為人,信他的承諾。
他本來打算是回光州見母親和阿沅一面,就悄悄離開,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等死。
再讓冬素幫忙圓謊,就說他被淩王派到邊關當差,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久到,阿沅姐認識一個好男人,成親生子,幸福美滿。
自己變成她的一個普通表弟。
久到,母親忘記時間,偶爾會想起兒子該回家了,但更多的時候,則是笑呵呵地過每一天。
久到,世人忘了曾經有個驚才豔豔的少年,但身患遺傳瘋病。
他不再是世人口中的談資,而是一個普通人。
可惜,因為感染瘟疫,莫修謹的計劃被迫中止,同時很意外的,他再次立下大功。
當沈冬素帶着禁軍從山道走出來的時候,正好是初陽高升之時。
很明顯,山道一挖開,淩王妃不顧深更半夜就出發了。
沒錯,沈冬素太擔心初次飛行的甲四,山道一挖開,接到消息。
她就從被窩爬起來,都沒等泗州的官員來送行,就出發了。
這一路她和月見坐在馬車裡,是幹什麼都沒心思,打個盹都夢到甲四從半空跌落。
熱氣球燒成一個大火球,墜入揚州城中……
毫不誇張,她都沒心思去想淩墨蕭,全在想甲四。
本來月見是不緊張的,這姑娘腦子直,竟然覺得甲四的願望是當飛天第一人。
現在已經成功飛起來了,就算人出了啥事,甲四也算了心願。
但見王妃這麼擔憂,即擔心甲四的安危,又擔心熱氣球惹出大麻煩,朝廷從此以後不許她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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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也跟着擔心起來,兩人一路問了前面領路的禁軍八百遍,還有多少裡路到?
也幸好禁軍脾氣好,沈冬素覺得,以後要是自己和女兒一起出遠門,女兒問得頻率這麼高,她早就開打了。
甲四應該也知道,王妃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他的安危。
所以當淩王妃的馬車一出現,甲四立即策馬奔去,高喊道:“王妃,屬下平安落地!
”
沈冬素頭一回對聽到甲四的聲音這麼高興,月見眼力極佳,伸頭看一眼,喜道:
“王妃,沒缺胳膊沒少腿,還能騎馬呢!
”
沈冬素太激動了,一個熊抱抱住月見:“太好了!
太好了!
下回咱倆一起飛!
”
月見開心得臉紅通通的,重重點頭:“嗯!
月見和王妃一起飛。
”
很快,馬車來到來接淩王妃的隊伍面前,甲四騎馬跟在馬車旁邊。
沈冬素也從窗口探頭跟他說話,無意掃過前方一眼,一個人影讓她怔住。
這人披着甲四的披風,跟一群士兵站在一處,有些格格不入。
除了氣質,還有他的身體,太瘦,病态難掩,好像一陣風都能吹倒了。
好像隻是站在這裡,就已經讓他用盡力氣。
他的臉瘦得脫了相,一雙本如星辰一般的眼眸,現在卻是眼角發紅,眼白混沌。
不像少年人,像年近半百。
但沈冬素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她的小盼哥啊!
她有想過小盼哥在盧家埋伏的日子過的不好,可她沒想到,他人會變成這樣!
她忙令人停車,從馬車上跳下來,一步步走到莫修謹身前,她自己都沒發覺,那眼淚像珠了一樣滾下來。
月見都慌了,忙問甲四:“那人是誰?
”
甲四輕歎一聲:“王妃的表兄,莫公子啊!
你忘了?
”
月見是見過莫修謹的,可她見的莫修謹是一個風度翩翩的英俊公子,文采學識屢次被龐先生誇贊。
不是眼前這個病體纏綿,形象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病秧子啊!
沈冬素很想沖上去抱一抱小盼哥,可她才走近,莫修謹就先行禮:“見過王妃。
”
而後小聲道:“好冬素,别在人前哭,有話咱們容後說。
”
沈冬素的聲音已經哽咽了,千言萬語隻化一句:“小盼哥,你受苦了!
”
一聲小盼哥,讓莫修謹的鼻子也酸了,以前沈冬素一喊‘小盼’,他必上手揪她耳朵,不許她喊。
他最讨厭的就是自己這個小名,可現在,聽着卻是無比暖心。
他不光是心狠手辣的莫修謹,他還是家鄉親人的莫小盼啊!
沈冬素請他上馬車,他說不合規矩,非不願意上。
沈冬素便陪他一起騎馬,知道甲四還活着就行了,她都沒心思去問甲四的飛行經過。
她現在隻想知道,小盼哥怎麼變成這樣?
還在馬背上,她就替他把起脈,莫修謹感染了瘟疫,但病情不算太嚴重。
一問才知,他本來是很嚴重的,自從盧家叛軍抓住那些太醫,得了些特效藥,給了他一些。
畢竟他這個‘軍師’還是很得盧家叛軍重視的,所以病情才好轉了。
再問他另外的病情,莫修謹自嘲一笑道:“旁人也就算了,在王妃面前,我那瘋病沒什麼好隐瞞的。
”
“發過兩回病,我當盧家人發覺,自己咬着随身帶的木棍挺了過去。
”
“你給的藥方我一直收着的,自己有配藥。
現在還好,除了偶爾總能聽到腦子裡有人在說話,其它時間都還正常。
”
沈冬素心一驚,已經有幻聽了,這能叫‘還好’!
她嚴肅地道:“小盼哥,這一次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離開我!
哪怕是天塌下來,咱們一起頂。
”
“你也别想一個人躲起來,也别指望我答應你什麼。
”
“你敢躲,我立即回老家跟三姨母說,跟阿沅姐說,跟大魚哥還有我哥說。
”
“我們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家!
”
說到這,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
“小盼哥,求你了,相信我一回,我不想你孤獨地死在外面。
我想你平平安安地活下來。
”
莫修謹低頭,不敢讓沈冬素看到他眼中的脆弱。
但凡有治好的可能,他怎麼會想遠走他鄉,一個人死在外面!
“冬素,你不要給我虛無缥缈的希望,我知道的,我這病,好不了!
”
沈冬素指向甲四:“在他飛向揚州城之前,這天下可有人相信,人能飛天?
”
莫修謹一愣:“确實沒有!
”
“在我研究出特效藥之前,可有人相信,瘟疫還有特效藥?
”
莫修謹再次搖頭:“這個也沒有。
”
沈冬素又低聲與他道:“在你到江南之前,可有人相信盧家會倒?
”
那可是太後的娘家!
本朝最大的世家之一。
莫修謹想到盧家背後做的那些事,面露厭惡:“倒台都便宜他們了!
這一家子,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
沈冬素輕聲道:“便是淩王,在遇到我之前,也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站起來。
”
“但現在,他不光站起來了,還能再次領兵作戰。
”
“所以小盼哥,這世上沒有絕對之事!
你父親、祖父因這病而死,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醫術高超的表妹!
”
“但你不一樣,你不光有一個醫術高超的表妹,還有一個傾心于你,等你回家的表姐。
”
“我們都不會讓你死!
相信我好嗎?
”
莫修謹沉默片刻,轉移話題:“你此次來揚州,是治好瘟疫再走?
還是,留太醫們在此?
”
沈冬素明白他的意思,估計全揚州人都在傳,先是不信淩王妃會來。
就像當初長安禁區的百姓,也是不相信她會去一樣。
現在知道淩王妃真的來了,又開始傳,淩王妃就像赈災的欽差一樣,就是來露個面。
肯定不會留下來治理瘟疫的,畢竟在災區的日子太苦太煎熬,她可是堂堂親王妃,怎麼會幹這樣的事?
當初禁區的百姓也是這麼說的,覺得她是為了博個美名,隻是去轉一圈,肯定不會真的幹實事。
好在最後她用特效藥,和把禁區病人全部治好這個結果,給之前嘲笑她的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現在,她同樣堅定地告訴莫修謹:“我此次前來,江南的瘟疫不清零,我就不會走。
”
“一年沒治完,我就在此地待一年,三年沒治完,我就在此地留三年。
”
莫修謹看向她,輕聲道:“我就知道,冬素沒變。
”
沈冬素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她還是農女出身的冬素,并沒被長安那個大染缸改變。
兩人相視一望,都笑了起來。
她當然沒變,哪怕淩墨蕭跟她深情表白,她依舊認為自己的本職是大夫,是為傳播醫術,懸壺濟世而來。
而不是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的愛情,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身份。
淩王妃這個身份,隻是她的助力,不是她的枷鎖。
“如此,你在江南時,我便留在你身邊,助你治理瘟疫。
”莫修謹輕聲道。
沈冬素卻對這個回答很是不喜,若不是憐他病得可憐,她都要伸手推他了。
“難道你之前還想着,見我一面就走?
”
莫修謹沉默,沈冬素猜對了!
很快莫修謹又說,他因之前埋伏在盧家叛軍中,為防别人發現他和王妃的關系。
所以改頭換面,成為跟王妃同來的一個賬房先生,由月見幫他做的僞裝。
沈冬素一到揚州城,就和知府等官員一起,參與叛軍案的審理。
她直接道:“此案由知府大人審就好,若上奏的折子需要本王妃聯簽署,我再簽名。
”
“現在,先讓我去禁區看病人。
”
知府見這個美貌端莊的淩王妃,一點也不矯情,沒有貴人的通病,很是歡喜。
他是真心害怕,王妃不是來治瘟疫的。
而是來博美名,再什麼都不懂亂指揮,隻會讓城裡的情況變得更糟。
現在看來,王妃很清醒,自己隻負責治病人,并不幹預城中的政事。
沈冬素隻提了一點,叛軍案一查清,頭領人員盡快在百姓面前斬首。
既能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又防止事情傳到長安,讓那背後之人知道。
若有人提議将此案轉移到長安審理,隻怕那些頭領由死刑變死緩,說不定改頭換面,連牢都不用走,就獲得自由。
她當然沒說這麼明白,隻是婉轉一提,說這樣的禍害多留一日,就多一日風險。
知府立即明白王妃的意思,這些人在揚州作亂這麼久,知府當然支持趕緊殺了!
所以把案子一審,折子一寫,當即以為安撫百姓,待不到秋後問斬,且以叛軍罪,是可以當場斬殺的。
他也不在乎得罪誰不得罪誰了,自從殺了盧三公子,他就跟皇上死綁在一起,徹底絕了投效士族的路。
繼盧三公子被當衆砍頭之後,揚州又迎來第二波,士族公子被砍頭。
不管那些叛軍首領押上刑台前,怎麼叫嚣:“我舅舅是某某國公!
”
“我姑姑是國公夫人!
”
“你敢殺我!
知道我姑奶奶是誰嗎?
”
……
叫嚣的太吵,知府直接一句話堵回去:“盧三公子的姑奶奶還是當朝太後呢!
”
“你的後台再硬,能硬過他?
”
一聞此言,這些人明白了,别看犯事之前那些人怎麼保證,但事情一失敗,他們的保證就是白紙一張。
根本不管用!
他們,真的要死了啊!
有人開始哭求,給他一個機會,他願意将功贖罪。
可惜知府不需要,他們将不了任何功,留下來就是個禍害,還是當衆砍了。
那些被他們蠱惑的百姓,才會徹底明白,還是朝廷信得過。
還有更多暗中觀望的人,也熄了在揚州趁機作亂的心思。
很快,刑場殺了血流成河。
莫修謹再次躲在人群中,看着知曉他身份的叛軍全部被殺。
放心地抽身離開,轉身去禁區聽沈冬素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