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還以為她在給自己開玩笑，現在高考已經停了快十年了，要上大學，基本上是靠推薦，且名額非常有限，他這樣一個有殘疾的人，上面怎麼可能推薦他去上大學。

　　夏青檸見夏青樹一臉茫然地看着自己，給他解釋道：

　　“哥，很快就要恢複高考了，你并沒有比别人低一等，你有聰明的頭腦，以前你成績那麼好，還發表過文章，隻要你肯再拾起書本，我相信你一定會考上大學的。
”

　　“真的嗎？
要恢複高考了？
”夏青樹明知道這不太可能，卻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你相信我！
”夏青檸笃定地說道，然繼續鼓勵他：

　　“哥，以前你不是說過，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你的文章嗎？
隻要上了大學，這一切就都能實現了。
”

　　夏青檸的這句話，仿佛在夏青樹長滿荒草的心中丢了一個火種，“大學”兩個字好似有一種巨大的魔力，它蠱惑着夏青樹的心，讓他呆滞的目光中，忽然就有了光。

　　“我可以嗎？
”夏青樹問，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可以！
”夏青檸說得十分笃定：“隻要你想走出去，隻要你願意往前看，你就可以！
”

　　不止夏青樹，一旁的陸驚蟄都有些動容了，眼前的姑娘目光那麼堅定誠然，柔弱的身體裡，卻迸發着強大的力量，她說得那般笃定，讓人毋庸置疑。

　　“那就試一試！
”夏青樹終于點了頭：“現在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
”

　　夏青檸的唇角終于揚了起來，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我們一起考大學，你知道我很笨的，我都有信心，你一定行！
”

　　受了妹妹的鼓舞，夏青樹徹底放下了心去，他的目光也變得堅定起來：

　　“好，一起考大學！
”

　　聽到兄妹倆的約定，身邊的郭玉梅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臉上卻揚起了笑容，蒼老渾濁的眼睛，忽然就有了光。

　　一旁的陸驚蟄并沒有聽到有關恢複高考的消息，隻當夏青檸是在安慰夏青樹，讓他有個念想，也不忍揭穿。

　　吃完了早飯，陸驚蟄和夏青檸就準備回城了，郭玉梅從廚房裡走出來，手裡拿着一個大布包，裡面是早上起來烙的蔥油餅和煮的雞蛋，讓夏青檸他們帶着路上吃。

　　夏青檸接過來，隻感覺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裡面起碼十張餅，八九個雞蛋，而且那餅還是全白面做的，一打開袋子就能聞到，濃郁的香味，每一張都黃燦燦的，一看就沒少放油。

　　夏家現在可以說是一貧如洗，郭玉梅卻如此“财大氣粗”給她們準備這樣的幹糧，夏青檸心中感動。

　　這哪是一頓幹糧，這是郭玉梅沉甸甸的母愛呀。

　　這時夏青樹又提着一個袋子出來了，裡面是剛殺的雞和兔子，夏青檸連連擺手說不要，夏青樹可沒聽她的，一個勁兒地要往她的包裡裝。

　　直到夏青檸說天氣太熱，拿回去也不能吃了，浪費了好可惜，夏青樹這才罷了手，心裡依舊在為沒給妹妹帶點東西回去而内疚。

　　片刻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夏青樹再次回到了堂屋，過了一會從屋裡拿了一大袋野生菌出來，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這些都是在山上撿的，不值什麼錢，不過味道還行，你們要不嫌棄，就帶回去吃吧。
”

　　這次夏青檸沒有推辭，忙接過來，表示一點都不嫌棄，還非常喜歡，直接誇道：

　　“這個可是最好吃的東西！
”

　　夏青樹說着，“你喜歡就好。
”然後又進了屋子，沒一會，提了一籃子黃燦燦的枇杷出來。

　　“哥，你又上樹了？
”夏青檸接了他手裡的枇杷，擔憂地問。

　　“沒有沒有，是青草摘的，早上我起床就看見籃子放在桌子上，那小子肯定是趁我們睡着的時候爬樹摘的。
”

　　“青草他人呢？
”夏青檸忙問，從早上起床開始，她就沒有看見他人了。

　　“應該又割草去了吧，我剛剛找了一圈，也沒找到。
”郭玉梅走上前來，臉上有些無奈：

　　“小檸，你别怪你弟，他就是嘴硬，其實心裡可稀罕你了，不然哪會半夜跑去給你摘枇杷。
”

　　夏青檸在心裡默默地歎了一口氣，知道走之前應該聽不到他叫自己一聲姐了，這大概是這次回家唯一留下的遺憾吧。

　　陸驚蟄提上了所有東西，夏青檸又給郭玉梅說了，叫人給他們做了衣服的事，說做好了會送過來。

　　交代完郭玉梅，夏青檸轉身又對夏青樹說，回城裡就給他買書寄回來，讓他安心備考，少幹點農活。

　　所有事都交代清楚以後，夏青檸和陸驚蟄便踏上了回城的路。

　　郭玉梅和夏青樹本來打算送他們到鎮上的汽車站的，但夏青檸考慮到他們一個年紀大了，一個腿腳不方便，果斷地拒絕了。

　　鄉間的山路七拐八拐，兩人走出很遠了，夏青檸無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忽然發現郭玉梅和夏青樹站在身後的山坡上，一直看着他們，久久都沒有離開。

　　那兩道身影，一個瘦弱蒼老，一個傾斜無依，夏青檸不自覺紅了眼眶，這是她從來沒有經曆過的送别場景，在這個車馬很慢的年代，因為不确定下次回來又要過幾年，所以離别變得更加不舍，思戀也變得很長，很長。

　　走出很遠很遠了，夏青檸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還是沒有看到夏青草的身影，她心裡有些難受，看來他是不會來送自己了。

　　“以後可以常回來，或者接他們去城裡。
”陸驚蟄看出夏青檸情緒低落，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安慰了她。

　　夏青檸點了點頭，心裡因為這句話溫暖了幾分。

　　這麼久相處下來，她也摸清了陸驚蟄的脾氣，他隻是臉冷了一些，心卻十分善良，也很細心，實在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

　　兩人走了十多裡山路，終于到了汽車站，夏青檸的腳已經酸得提不起來了，她知道路上為了照顧她，陸驚蟄還刻意放慢了腳步，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半條命都沒了，坐上車後，就再也不想動彈了。

　　去城裡的汽車一天一趟，十點半準時出發，兩人坐上車又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鐘，車終于啟動了。

　　夏青檸坐在靠車窗的位置，因為太累便直接把頭靠在了車窗上，閉起眼睛休息，搖搖晃晃中忽然聽到有人在議論：

　　“咦，那個小孩怎麼一直在追着車子跑。
”

　　“是喲，不會是哪家孩子忘記了上車吧！
”

　　“不會吧，要真忘了上車，他咋不喊？
就一直跑。
”

　　随着越來越多的議論聲，夏青檸慢慢睜開眼睛，無意識地往車外望了一眼，隻一眼她所有的困意都沒了，心猛地被揪了起來。

　　隻見車窗外的山坡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追着汽車奮力地奔跑着，他緊咬着牙，瘦弱的身體仿佛拼盡的全力，踩着硌腳的石子路，倔強地一直往前跑着，被茅草割傷了小腿也毫不在意。

　　夏青檸立刻拉開了窗戶，對着奔跑的少年喊道：

　　“青草快回去，别追了。
”

　　那少年聽到喊聲，看向她的窗口，腳下卻一刻沒停，繼續跑着，他倔強地咬着牙，一言不發，卻在下一秒，被樹枝絆了一下，險些摔倒，他努力穩住身形，繼續往前跑，暗自較着勁兒，努力不被汽車甩的太遠。

　　夏青檸看着那個為她而來，努力不停奔跑的小小身影，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唰唰地流了下來，哽咽着喊道：

　　“青草快回去，相信姐，姐會回來看你的。
”

　　漸漸地少年身體開始不支，因為過度消耗體力，臉也變得越來越紅，即使他拼盡了全力，還是慢慢地被甩在了車後。

　　他焦急地看着車子在自己眼前慢慢走遠，卻絲毫沒有辦法。

　　這一刻他的委屈，他的難過，他的不舍，都化成了一股無聲的力量，沖破牙關，隻聽他對着遠去的汽車，放聲喊出了那個他深埋心底，卻一直倔強的不肯喊的稱呼：

　　“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