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夫妻之相
江老将軍狐疑地看向謝昌言。
“見了南宮靂,我就将長凝郡主的遺書留給你如何?
”謝昌言手掌撐着地慢慢站起身,背靠在柱子上,虛弱地沖着江老将軍無奈的說:“我一把年紀了,還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兒,不論他做過什麼,都是我的孩子,見見,總不為過吧?
”
南宮靂就被關押在宮裡,江老将軍是知情的,但,南宮靂身份特殊,一旦發生什麼,他萬死難辭其咎。
見他遲遲不說話。
謝昌言掩飾了眼中的焦急,蜷着拳抵在了唇邊輕輕咳嗽,她身子單薄,因為咳嗽,身子還劇烈地顫抖,顯得越發纖弱。
“你可知明兒是什麼日子?
”她呢喃。
江老将軍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
“是我父親的忌日,幾十年來我一直都不敢去謝家上香,我還記得父親一向嚴苛,親自教我騎馬射箭,帶我去狩獵場,助我獵了一頭成年的野狼,父親很驕傲,常常誇我不次于男兒。
”
謝昌言佝偻着身朝着一旁的長凳走去,這幾步她走得極慢,說幾句話時便咳嗽兩聲。
聽她這麼說,江老将軍也陷入了回憶。
在一次狩獵場上,謝家老爺子曾救過他一命。
當時他和謝昌言還有婚約在身,謝家老爺子私底下也沒少提點他,誰能想到為百姓謀福祉,遇事果斷,廉潔正直的謝太傅竟被先祖皇帝逼得觸柱而亡?
江老将軍唏噓不已。
“自我被送去和親後,父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自小疼我入骨,更是為了我沒少頂撞先祖皇帝,他那麼英勇無畏之人,就應該後世敬仰,而不是凄凄慘死。
”
謝昌言說到這情緒就有些激動了,目光盯着江老将軍:“我怎能不恨?
”
江老将軍倏然彎了腰,來之前的怒火已經煙消雲散了。
“得知父親死訊後,又有誰知道我差點兒死在了生産上,可我不能死,謝家還等着我呢。
”
謝昌言的一隻手緊緊攥着欄杆,緊咬着牙:“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回來,我隻想給謝家平反,又有何錯,謝家人難道就該死麼?
”
她字字珠玑,聲聲質問。
江老将軍臉色有些發白,歎:“這些已經是過去了。
”
“謝家兩位嫡女,我兄長又犯了什麼錯?
”
他語噎。
承認有些時候,帝後的做法有些偏激了。
謝家罪不至此。
“你隻記得長凝郡主多麼不易,可曾記得,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謝昌言眼角流淚,大顆大顆地滑落,紅着眼眸:“如今江家是肱骨之臣,名門望族,可謝家呢?
”
江老将軍仰頭看她:“當年的事你還知道多少?
”
沒想到先祖皇帝這麼混賬,竟……竟敢對長凝郡主下手。
“皇族秘聞你不知道也就罷了,最是無情帝王家,若有朝一日,江家威脅到了皇上的位置,江家必定不會善終。
”
謝昌言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模樣,她望着江老将軍的眼神多了幾分祈求。
“為人子,為人母,我都是不稱職的,我已将時日無多了,能不能讓我見一見南宮靂,去一趟謝家祠堂給父親上三柱清香?
”
江老将軍抿了抿唇。
許久,他才說:“你剛才說的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
謝昌言思索片刻:“邱麗皇族知道一些。
”
“什麼?
”
“長凝郡主的書信曾被我一并帶去了邱麗,偶然間被其他人瞧過。
”謝昌言歉意道:“若不是我時日無多,這件事我是一輩子都不想說的,江凜那孩子聰慧機敏,我瞧着也喜歡,怎麼忍心看他陷于困境。
”
提及江凜。
江老将軍的視線浮現了一抹擔憂。
江凜是他最後的底線,他也知道江凜去了邱麗,他本來不想同意的,架不住傅玺來勸說,又有皇後的保證,再加上納蘭清的聰慧陪伴,江老将軍這才同意了江凜去。
早知道這樣,江老将軍說什麼也不會同意的。
“你我認識這麼多年了,我可曾害過你?
”謝昌言滿臉無奈:“我為何落到今日這般下場,南宮靂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為何來臨安,若不是有人指引,南宮靂豈會被俘虜?
”
謝昌言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擋住了眼中的憎恨,繼續開口:“上位者從來都不會往自己身上抹黑,旁人知道的隻是冰山一角罷了,真相如何,還不是張嘴就來?
”
江老将軍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謝昌言。
這話也不無道理。
畢竟,納蘭皇後的手段他是看在眼裡的。
和陸家和離,入宮為後,收兵權,震朝綱,解皇上的毒,還能帶兵去打仗。
旁人做不到的事,在納蘭皇後這根本就不是個事兒。
“你可還記得紫煙?
”謝昌言忽然問。
江老将軍點了點頭。
“一開始你答應了要娶紫煙做孫媳的,是有人從中阻撓,給大昭寺的師傅下令,江凜和紫煙的生辰八字極差,紫煙克夫。
”謝昌言一臉愧疚:“紫煙再有心機,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并未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
提到紫煙,江老将軍心底浮現了愧疚。
當初的确是他答應了這門婚事,後來也清楚地知道是江凜不願去謝紫煙,故意在背後算了個生辰八字誤導他。
這些,江老将軍心知肚明。
但他選擇了忽視。
謝昌言從衣袖中掏出了個香囊遞給了江老将軍:“這裡面裝着的是錦挽的生辰八字,和江凜乃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的夫妻情,要說紫煙有些偏執,自作自受落得慘死的下場就就罷了,錦挽又得罪誰了?
”
謝昌言的手都在顫抖。
“錦挽才十四歲,乖巧又懂事,不過是阻礙了旁人的路,就要被人毒死了。
”謝昌言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到頭來世人都以為我是個吃人的老妖怪,毒殺了兩個謝家嫡女。
”
說到激動處,手一松,錦囊掉落在地,謝昌言身子從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
“早知如此,我甯死都不會将紫煙,錦挽二人帶來臨安,如今,我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
“我該死,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
“要不是我苟延殘喘,南宮靂根本就不會來臨安!
”
江老将軍捏着指尖,沉沉地歎了口氣,彎着腰将地上的香囊撿起來,謝昌言卻說:“你敢不敢賭一把?
”
遲疑片刻,他問:“賭什麼?
”
“賭這裡的生辰八字和江凜是命中夫妻,若我赢了,你想法子讓我見一見南宮靂,替我去謝家祠堂上三注香,若我輸了,你想知道我便說什麼,那封遺書也定會雙手奉上。
”
他猶豫。
“你要考慮清楚,我要是死了,遺書流落在外,江凜的身份曝光,他的下場如何,可不是你能護得住的。
”
“在皇家,有一萬種死法可以讓人找不到線索。
”
江老将軍低着頭看了一眼香囊,默默收起來,并未應允,也沒有否認,隻說了一句:“你好好保重身子。
”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謝昌言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強撐着身子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進屋。
……
出了宮
江老将軍站在大街上徘徊,偶爾聽百姓說起:“展家欺辱皇家縣主,遭報應。
展老夫人和展缊都偏癱了,六歲的甯安侯獨自撐着門府,還真是皇恩浩蕩。
”
“那是展家自個兒找死。
”
漸行漸遠的議論聲傳入江老将軍耳中,他皺了皺眉。
“老将軍?
”
身後納蘭信笑着走了過來:“大老遠就看見您了,這是怎麼了?
”
江老将軍故作淡定地搖搖頭:“隻是聽百姓聊起了展家,一時有些入神了。
”
“展家?
”納蘭信也聽說了,他哼道:“展家的确是不知悔改,欺辱一個弱女子,這年頭,女兒家的名聲最金貴了,幸虧縣主沒什麼大礙,否則展家手上又要多一條人命。
”
“展家的确是很過分,那為何皇上還給了展家甯安侯的爵位?
”
既要罰,給個痛快就是了。
又何必獎賞呢。
難道真的和外界說的一樣,是為了名聲?
江老将軍百思不得其解。
納蘭信對着江老将軍一點兒也沒有隐藏,道:“我聽說是展家二夫人大義滅親,私底下檢舉了展淩,功過相抵,後又救過縣主一命,才被冊了甯安侯的位置。
”
“還有這事兒?
”江老将軍詫異。
他前陣子病了,對府外的事知道的不多,也是這兩日才知曉一些:“難怪了,隻是展淩死了有一段時間,為何才冊侯爵?
”
“依照展家那兩位作妖的性子,給了爵位,京城還能好?
”納蘭信調侃道。
相比較之下,六歲的甯安侯才沒有威脅。
“還是皇上思慮周全。
”江老将軍歎道。
納蘭信點頭,見江老将軍臉色似乎有些不太好,便問:“老将軍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
“許是昨兒沒休息好,并無大礙。
”
納蘭信倒是沒多想:“正好我要去一趟三弟那,咱們順路,老将軍便一道吧。
”
兩人同路,一塊乘坐馬車回到了江家,下了馬車江老将軍便說:“正好閑着沒事兒,我也瞧瞧納蘭三爺怎麼樣了。
”
“好。
”
于是兩人一道入府去看望納蘭賀。
經過調養,納蘭賀的神色已經比之前想多了,見着兩人來,立即起身,許是太着急了,眼前一黑差點兒沒站穩。
“三弟小心!
”納蘭信一把扶住了納蘭賀的胳膊站穩。
納蘭賀笑笑:“讓大哥見笑了。
”
“你的身子怎麼還是這麼虛弱,太醫怎麼說?
”納蘭信一臉擔憂,可納蘭賀卻淡然笑:“還能怎麼說,隻是老毛病了,養着罷了。
”
他看向了江老将軍,對着身後的小厮說:“去沏茶。
”
“是。
”
三個人坐在涼亭内暢聊,時不時地傳來笑聲,還有納蘭賀低沉的咳嗽聲。
“也有些日子沒見着清姐兒了。
”納蘭信狐疑地問起江老将軍:“江凜帶着清姐兒遊山玩水有些日子了,可曾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江老将軍心裡咯噔一沉,為避免節外生枝,江凜和納蘭清對外是宣稱去了江家祖宅,再順便遊山玩水,納蘭信根本不知道兩人去了邱麗。
江老将軍聽着卻覺得,所有人都認為江凜夫婦去遊玩了,半路上要是出了點什麼意外。
他在京城也是鞭長莫及。
“咳咳……”納蘭賀笑:“清姐兒這兩年操持府上也辛苦,她命好嫁給了江凜,還能有機會遊山玩水,也不急着回來。
”
本意是誇贊江凜。
可江老将軍聽着更不是滋味了。
他的孫子是他一手養大的,什麼脾氣如何不知?
看似纨绔罷了。
這些年在京城橫行霸道,誰也不敢得罪江凜,江凜一個月至少有大半個月歇在了青樓,什麼樣的姑娘沒見過?
當初在那麼短的時間内喜歡上了納蘭清,他是有些詫異的。
還有納蘭清碰巧救了他,陷入昏迷……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有些事一旦在心裡種了懷疑的種子,想的就越來越多,江老将軍揉了揉眉。
兩人成婚時有些緊迫,也是納蘭信帶着他來府上探望納蘭賀,那時的納蘭賀病入膏肓,太醫說時日不多了。
為了避免兩個女兒再次守孝耽誤了年紀,所以納蘭賀才在兩個月之内将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
他還記得納蘭三姑娘許的是于家,後來不知怎麼改成了榮小公子,榮家雖談不上名門望族,可這一代,榮小公子是個有勇有謀的,将來肯定會有造化。
依照榮家的身份,娶一個二品官家的嫡次女都綽綽有餘了。
說來說去,還是仰仗宮裡那一層關系。
“老将軍,江凜可曾來書信?
”納蘭賀擔憂地問。
江老将軍回神,強擠出笑:“書信倒是沒有,但派人傳話回來,說是停留在江南那一代,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想要多待一陣子。
”
納蘭賀聞言這才笑了。
江老将軍的視線落在了納蘭賀身上,看着他面色比之前紅潤許多,身上也沒了那股子死氣沉沉。
“人逢喜事精神爽,三爺的病看上去好轉不少,說不定這次兩人回來,還有好消息呢。
”他笑。
納蘭賀點頭:“兩個女兒都有好歸宿,我就是立馬死了,也無憾了。
”
“瞎說什麼呢。
”納蘭信沒好氣地說:“柔姐兒溫婉,榮夫人是個好相處的,清姐兒聰慧,江家待她如珠如寶,從前的諸多不愉快已經過去了,眼下你隻需要好好休養,福氣還在後頭呢。
”
“大哥教訓的是。
”納蘭賀一臉慚愧。
江老将軍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納蘭柔比起妹妹納蘭清的确太溫婉賢淑了,不似納蘭清那麼聰慧。
三人暢聊了一個多時辰,外面刮了風,納蘭賀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了,江老将軍便起身:“我也該回去喝藥了,三爺好好休養,若是小兩口來了信,我就差人送來。
”
“好。
”納蘭賀起身,送了幾步又被江老将軍給攔住了:“都是親戚,不必見外。
”
離開納蘭府回到了隔壁江家
江老将軍的心沉入谷底,問起心腹侍衛:“前線可有書信傳來?
”
“有!
”
侍衛趕緊将密信送上:“是半個時辰前宮裡送出來的。
”
書信上還封着一層蠟,他拆開後,看見了熟悉的字迹,上面是江凜彙報平安,以及慰問他的話。
至于戰事和處境,書信上一個字沒提。
可江老将軍卻覺得心亂如麻,緊緊的攥着書信的手在顫抖,侍衛問:“老将軍,可有什麼不妥?
”
他擺擺手,正要讓其離開忽然瞄到了袖子裡藏着的香囊,解開露出了裡面的紙條。
“你打聽個批八字靈驗的,等天黑之後帶回來。
”
侍衛明白這是要悄悄辦此事,立即應了。
“是!
”
從下午等到了傍晚,江老将軍在大廳裡徘徊,連晚飯都沒有吃,時不時的歎氣。
直到侍衛趕來。
身後還帶着人,對方蒙着眼看不清容貌,江老将軍粗聲問了幾個八字,那人伸出手掐算一把,猶豫片刻後說了幾句話。
末了,江老将軍才問起了江凜和謝錦挽二人的生辰八字。
“先生覺得這兩人是什麼關系?
”
先生再次伸出指尖算了一把,嘴裡振振有詞地念叨着,然後說了四個字:“夫妻之相。
”
“果真?
”江老将軍震驚。
先生聽着對方的語氣像是不信任,趕緊說:“這兩位的确是夫妻之相,不過女方的八字看上去是個短命的。
”
侍衛在江老将軍耳邊說:“将軍,這是十裡白橡村專門批八字的,在當地極有名聲。
”
江老将軍沉着臉淡淡的嗯了聲。
一時無言。
大堂上寂靜如雞,先生清了清嗓子問:“這位老爺,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
“等等!
”
江老将軍還記得紫煙的生辰八字,便說出來,問:“先生再測一測此人的吧。
”
無奈,先生隻能照做。
“此女命中沒有婚嫁之命,且早夭,活不過雙十之年。
”
話落,江老将軍閉了閉眼,沖着侍衛擺擺手:“送回去吧。
”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