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一片的長街上,兩道身影相對而立,一個站着,一個彎腰,一個面色平靜,一個畢恭畢敬,似乎周圍的紛擾和他們沒有半點關系。
“原來如此。
”
九霄散人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顧寒的話中深意,不由歎道:“倒是我一廂情願了,以他對那丫頭的眷戀,别說邁入修行了,怕是給個超脫都不換。
”
“隻是……”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又道:“道主您此番前來,隻是為了吳越?
”
“也不能說全是。
”
顧寒淡笑道:“不過他的事比較重要就是了。
”
九霄散人眉頭皺起。
倒不是不滿意顧寒的答案,隻是有點不理解。
“道主,您和我理解中的造物主,并不太一樣。
”
“哪裡不一樣?
”
“造物者,造化無窮,超然物外,此方天地衆生因您而存在,包括我在内,天地衆生,悠悠萬物,生死存亡皆在您一念之間,可您……”
說到這裡。
他突然看了一眼紛亂的街頭,道:“對您而言,吳越很渺小,和地上的塵土沒什麼兩樣,至于這些人……您更是可以随意抹去他們的存在,扭曲他們的認知,您有無數種更簡單更便捷的方式處理這件事。
”
“隻是……”
“您偏偏選擇了一種效率不那麼高的辦法。
”
第一次。
他擡起頭,直視顧寒,認真道:“為何?
”
顧寒笑了笑。
目光一轉,亦是落在了紛紛擾擾的街頭,淡聲道:“你覺得,他們對我來說,是什麼?
”
“蝼蟻?
”
九霄散人沉吟了半瞬,道:“您站得太高,高到随意一腳,便能踩死無數這樣的弱小存在,隻是您覺得這麼做沒有意義?
”
“錯!
”
“……那是基石?
”
九霄散人一愣,想了一會,又道:“萬年之前,你說過,您修衆生道,此方世界生靈,皆是您成道的根基,若肆意屠殺,無異于自毀根基?
”
“也錯。
”
顧寒笑道:“若以前,我會這麼想,可如今,并非如此。
”
“那……是子民?
”
仔細想了想,九霄散人再道:“您宅心仁厚,不論善惡,您都将他們視為自己轄下子民,故而……”
“他們,是人。
”
顧寒突然打斷了他。
“什麼?
”
九霄散人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們是人。
”
顧寒目光微動,似掃過了四野八荒,平靜道:“是有血有肉,有識有靈,有愛有恨,有善有惡的人,和你我一樣的人。
”
九霄散人神情一震!
他根本沒想到,顧寒能給出這樣的一個答案。
平心而論。
他是這方道域之中,四名破了恒九的強者之中,唯一一個為人剛直,性子慈善,不視萬物生靈為蝼蟻的人。
隻是……
縱然是他,也從未想過,将這些庸庸碌碌,壽元極短,數量難以計數的生靈當作自己的同類,或者說,将之視為同一層次的存在。
可顧寒……
再次看向顧寒,眼前卻哪裡還有顧寒的蹤迹?
唯有一片悠悠青天,無邊無垠,無岸無涯,根本看不到頭!
他突然感覺自己很渺小。
渺小得像一隻蜉蝣。
這種感覺,他已經是第二次有了。
第一次是因為顧寒那神鬼莫測,難以理解的手段和造物主的能力,這一次,卻是因為顧寒的胸襟。
“恭送!
道主!
”
他突然彎腰躬身,對着那片青天一揖到底,對顧寒徹底心悅誠服!
……
“拍馬屁?
”
“拍馬屁也沒個屁的好處!
”
無盡距離之外,顧寒随意朝身後瞥了一眼,似笑非笑,腳步一邁,步入了一處破破爛爛,泥濘不堪,臭氣熏天的小巷子裡。
巷子并不大。
卻三五成群,擠了很多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刷刷刷!
見他出現在巷子口,一雙雙眼睛突然都盯緊了他,其中有一雙,分外明亮,分外清澈,也分外純粹。
“今天我心情好。
”
顧寒笑呵呵指了指身側:“請你們吃頓好的。
”
一衆乞丐目光一亮,紛紛看了過去,見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堆了一籠籠熱氣騰騰的大包子!
像是餓狼看到了血肉。
像是色鬼見到了美人。
呼呼啦啦,衆乞丐直接蜂擁而上,大快朵頤起來。
笑了笑。
顧寒也不多說,轉身離去。
身後不遠。
巷子口,一道小小的身影看了一眼滿地滾落的包子,又是看了一眼顧寒遠去的背影,咽了口唾沫,似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邁開兩條小短腿,跟了上去。
顧寒走的并不快。
隻是那道小小的身影年紀終究尚幼,跟得很吃力,不過他咬牙堅持下,還是從正午跟到了傍晚,從傍晚跟到了深夜。
月明星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隻是機械地邁着雙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縱然餓得頭暈眼花,累得精疲力盡,腳上滿是血泡,卻依舊沒有停下的打算。
本能告訴他。
他想跟着那人,要跟着那人,得跟着那人!
撲通一聲。
天黑路險,他腳下突然絆住了一根枯枝,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一片水窪之中。
有心爬起來。
可身上再沒了絲毫的氣力可言。
怔怔地看着水窪。
一股鑽心的疼痛突然襲來,疼痛既來自腳下,來自身上的傷痕,更來自心中的那一絲怅然若失,好似被徹底斬斷了念想一樣。
“為什麼……不等等我……”
喃喃自語中。
月光映照下,一抹倒影突然出現在了水窪之中,似乎……正在對着他笑!
他猛地擡頭!
正好看到顧寒站在他身前,正笑着看着他,笑容很暖很治愈,更讓他隐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為什麼要跟着我?
”
顧寒看着他,輕聲問了一句。
“我……”
他怔了怔,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今日的舉動完全沒有任何理由和動機。
“我……我想跟着你,我就是要跟着你。
”
顧寒又笑了。
輕輕彎下腰,他伸出一隻手,手掌溫暖,寬厚,有力,和水窪裡那隻髒兮兮,瘦骨嶙峋的小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叫我一聲師父,我帶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