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仰面栽倒,氣息生機全無。
不論從哪方面來看,現在的洛無雙都是個死人,畢竟不管是不是人,以他如今的修為而言,沒了心,又受了賈充全力一擊,自然不可能活下來。
可……
賈充還是很不放心。
因為他覺得他一路摸爬滾打走到現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如今的一切來得太辛苦太不容易,他絕對不允許出現一絲一毫的意外和差錯!
他覺得。
世間最好,最保險,也是最沒有後顧之憂的殺人方式,就是挫骨揚灰!
所以。
他決定來個毀屍滅迹,一了百了。
“無雙。
”
“你不要怪為師,千萬不要怪為師,你的這顆心為師會好好利用,會讓它綻放它應有的光彩,照耀東荒,萬代千秋……”
說話間。
他緩緩走到洛無雙的屍身面前,便要動手。
可……
手剛剛擡起了一半,他突然察覺到腳下的地面微微震動了起來!
“這是……”
瞳孔一縮,他似意識到了什麼,朝周圍看了過去!
不止地面!
叢林裡,那些數人合抱不過來的參天古木,那些交錯在他頭頂,仿佛代替了蒼穹的密密麻麻的枝葉,都在顫抖!
而且幅度越來越大!
“吼!
!
!
”
沒等他反應過來,伴随着一道帶着無盡狂暴嗜血和殘忍的咆哮聲,一道無比兇悍的氣機突然掃來,逼得賈充不斷後退,一臉的驚駭欲絕!
轟!
轟!
……
叢林震動越發加劇,似有一頭遠古兇獸正在快速接近!
“不好!
”
賈充看了一眼手裡的那顆宛如琉璃般的透明心髒,似意識到了什麼,面色劇變!
“大意了!
”
最後看了一眼洛無雙的屍身,他眼底隐隐閃過一絲不甘,卻再也顧不上毀屍滅迹,修為瞬間攀升到極緻,禦空倉惶逃遁而去!
轟轟轟!
他離開的瞬間,一道龐大的黑影也随之追逐而去,沿途之中不知道撞斷了多少古木,叢林一片狼藉!
直至許久之後。
叢林才漸漸恢複了平靜。
而從始至終,這一幕都被顧寒看在了眼裡,他不關心賈充能不能逃得掉,他更不關心那妖獸到底是被什麼吸引來的,他隻是盯着洛無雙一動不動的屍身,面色很平靜。
他早已看明白。
賈充就是洛無雙為自己準備的人劫,雖然人劫号稱十死無生,可他卻不相信洛無雙真的死了。
雖然……
如今的洛無雙看起來,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兇獸一番肆虐。
叢林裡大批的古木倒下,沒了藤蔓枝葉遮掩,天幕大開,陽光垂落而下,化作了絲絲縷縷的暖意,暫時驅散了這裡千萬年化不開的幽暗和冰冷,也讓洛無雙的屍身上隐隐多出了一絲生氣。
就是生氣!
顧寒很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而生氣的來源,赫然是那十幾顆被洛無雙攥在手裡,被他忽略,也被賈充忽略,磨得光滑無比的小石子!
“洛兄。
”
看到這裡,顧寒眉頭一挑,感慨笑道:“果然,你真的是這世間第一卑鄙無恥之人。
”
話音落下的同時。
原本氣息全無的洛無雙竟是緩緩睜開了雙目,眼中一片寂然,手中的那十幾顆沾染了他鮮血的石子悄然凝聚了起來,竟是化作了一顆石心,落入了他的心口之中!
嚴格來說。
石心裡的生機其實并不多,也隻夠勉強維持他不死而已。
搖搖晃晃的。
他站了起來,隻是眼中依舊一片木然,整個人顯得呆愣愣的,相比先前,身上那一絲超脫出塵的氣息已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同頑石般的冰冷和僵硬。
以石心代天心。
似乎他整個人也完全發生了變化,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成了一塊沒有靈魂的石頭。
僵硬地看了一眼四周。
他突然擡腳,憑借着本能挑了個方向,渾渾噩噩,踉踉跄跄走了過去。
身後。
顧寒緩緩跟随。
他知道,洛無雙憑着本能挑選的這個方向,正是賈充先前指過,他的家鄉小鎮方向!
對如今的顧寒而言。
便是天涯海角,便是界環界海之隔,也是一念即至,千裡的距離自是算不上距離。
可……
對此刻的洛無雙而言,似乎格外漫長,漫長到他走走停停,渴了就喝山泉水,餓了看見什麼都往嘴裡塞,漫長到他一身白衣盡數化作了黑色,又變得破破爛爛,變成了布條挂在身上,漫長到他的鞋子磨沒了,血肉磨掉又重新長出來,成了一層厚厚的老繭,漫長到他蓬頭垢面,邋遢落魄,再也看不出來半點曾經的模樣。
顧寒還記得。
洛無雙出山門的時候,是初秋,可等洛無雙最終走出滿貫之森的時候,已是到了深秋之末。
“真是個,漫長的季節。
”
幽幽歎了口氣。
他親眼看着洛無雙跨越了千裡的距離,來到了一座破落小鎮上。
小鎮很破落。
顧寒暗暗對比了一下,這裡要比他出身的天武城還要老舊了太多,修士幾乎見不到,生活在其中的人,九成九都是凡人,偶有一兩個修士,也不過是剛剛踏入修行的凝氣期而已。
他也不奇怪。
玉擎宗轄下,有七國并立,嚴格來說,這座小鎮應該是大楚國所有,可偏偏坐落在大齊朝境内,位置很微妙,也很尴尬,再加之又不是什麼險要之地,兩邊自然都不太重視,也都不想管。
久而久之。
也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難怪。
”
“賈充到死都不想回來看一眼。
”
暗暗搖了搖頭。
顧寒又是朝前面看了一眼,見洛無雙已是入了城,那比叫花子還要髒了許多的模樣讓不少人掩鼻而走,滿臉的嫌棄,唯有一群孩童跟在他後面,嘻嘻哈哈,吵吵鬧鬧,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樂趣。
洛無雙渾然不覺。
石頭沒有喜怒哀樂,自然不會在意,也不會理解世人對它的态度,他同樣也不懂。
顧寒看得大皺眉頭。
倒不是因為對方的遭遇,隻是覺得有點奇怪。
事實上。
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想過了一個漫長的秋季,依舊沒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