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

　　啟文帝在外殿的禦案上寫着字，百裡墨卿站在下方，面色平靜而從容。

　　殿内一片沉默，除了毛筆在紙上劃過的聲音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直到皇帝收了筆，直起了身，殿内的人才正色起來。

　　啟文帝臉上，露出了幾分滿意的笑容，“老七，來看看，朕這字怎麼樣？
”

　　劉欽接過皇帝手中的大毛筆，放到一旁的筆架上，随後退到一邊，給百裡墨卿讓了個位置出來。

　　下面的百裡墨卿聞言，立即走上前來。
看見禦案上“将相争和”四個大字時，他臉上表情一片平靜。

　　等看了好一會，他才開口道，“父皇的筆風蒼勁有力，龍飛鳳舞間，既有幾分灑脫不羁，又有幾分雄渾氣勢，堪稱豪邁書法之典範！
”

　　他誇獎的時候很認真，認真地讓啟文帝，看不出半點說謊奉承的迹象。

　　他不禁笑道：“老七，朕倒是沒發現，你還會溜須拍馬呢？
”

　　百裡墨卿詫異地擡頭看他，很是認真地問道：“父皇覺得兒臣是在阿谀奉承？
”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也很認真，認真到皇帝覺得，若是再懷疑他這話的真心，就有點不厚道了，也太刻意了。

　　“不是奉承嗎？
”他淡淡一笑，眼中露出幾分油然而生的自豪來。
“那該是朕誤會你的意思了。
”

　　“不過，能得到大名鼎鼎的籬親王誇贊，朕倒是生出了幾分沾沾自喜啊！
”

　　百裡墨卿聽了這話，平靜的臉上微微變了臉色，躬身道：“父皇，您這話是折煞兒臣了。
”

　　啟文帝扶起他，笑了笑，“你我是父子，此間别無他人，咱們父子之間，就不要搞那麼多虛的了。
”

　　百裡墨卿起身，朝他點頭。
随後又面帶不解地問道：“父皇叫兒臣進宮，就是為了看欣賞這幅字嗎？
”

　　“那你覺得呢？
”

　　啟文帝從禦案上方走了下來，坐到了東邊的茶案邊，先是喝了杯茶，然後又擺弄起了旁邊的一盤棋局。

　　“老七，你覺得朕今日叫你入宮，可還有别的事？
”

　　百裡墨卿看了一眼禦案上，那四個墨迹未幹的大字，随後跟了過來，“兒臣不敢揣測聖意。
”

　　啟文帝擡頭看他，看不出喜怒的臉上先是沉默了一瞬，随後笑道：“都說了，今日咱們是父子，沒有君臣，不用那麼拘束。
”

　　“老七，來，陪朕看看這局棋。
”

　　他朝他指了指對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來。

　　這是一局殘棋，白子被黑子層層包圍，不論從哪裡突圍，都無法逃出生天。
整局棋面，可謂是走錯一步，就會滿盤皆輸。

　　“老七，這棋局啊，朕是想了無數種出路了，可就是無法救活白棋……”

　　“本都要準備放棄了，還是劉欽提醒朕，說你擅長行軍打仗，對于這種謀略布陣，應該頗有心得。
”

　　百裡墨卿餘光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劉欽，他站在皇帝的身後，弓着身，低着頭，看不清具體表情。

　　不過，即便如此，百裡墨卿也知道，劉欽是不可能對皇帝說這種話的。

　　“朕想着是啊！
你在戰場上，一直所向披靡，可見智謀非同一般！
”

　　“老七，你看看，這局，可有破解之法？
”

　　百裡墨卿聽了這話之後，沒有急着做出任何回應，而是凝視着棋盤上的棋局，似是在思索一般。

　　皇帝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臉上露出幾分無奈的笑意。

　　這老七，是真耿直，還是在裝模作樣呢？

　　若是裝模作樣，這城府，還真是讓他覺得忌憚啊！

　　不對，老七，從來都是讓他忌憚的那個人！
比之老二，不差多少。

　　“父皇，這白棋已成困鬥之獸，想要實現逆風翻盤，幾乎沒有可能了。
”

　　百裡墨卿開口，神色認真地分析着，“您看，前有四面楚歌，後又圍追堵截，唯一一個生路，中間還有利刃懸首……這局面，隻要走錯一步，都可能造至白棋的滅頂之災。
”

　　他極為認真地說道：“很難！
”

　　待他分析完之後，再擡頭看皇帝，他的臉上表情意味不明，看着像是有笑意，可眼底卻又看不到幾分暖意，透着一抹很不自然的怪異感。

　　百裡墨卿裝作看不出異常，問道：“父皇，兒臣認為，此局，無解。
”

　　啟文帝微微擡眉，眼中似是露出幾分失望，“老七，你真覺得無解？
”

　　“你可是統領過天下兵馬的人，又在大大小小的戰役中，從無敗績，你就真的找不出化解的辦法？
”

　　百裡墨卿見他這樣說，再次研究了一下棋盤，良久，他再次擡頭，“兒臣愚昧，這棋局，兒臣真的看不出出路在何處。
”

　　啟文帝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一片笑意的臉上，實際上讓人感受不到半點溫度。

　　他盯着他，似乎是想從百裡墨卿的眼神裡發現點什麼，找到點什麼破綻。

　　可惜，他的眼睛裡，隻看見一片深邃又平靜的湖面，不論他怎樣施加壓力，那片湖面都始終沒有生出半點漣漪。

　　在這一刻，他知道，這一招試探，于他沒有任何用處，因為他實在太無懈可擊了。

　　“啪嗒！
”

　　黑色的棋子從啟文帝的手中掉落，混入那棋奁中大片黑子中，發出清脆響聲。

　　“老七，聽說你這兩日出城了，今日才回來？
”

　　暗得不行，那就打直球吧！

　　百裡墨卿始終平靜，“回父皇，确有此事！
”

　　“出城做什麼？
怎麼沒上報？
”

　　“回父皇，是前兩日大理寺接到一起失蹤案，祝光正查到那失蹤案跟上次四哥……”

　　說到老四時，百裡墨卿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透着幾分猶豫。

　　畢竟老四造反這事，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皇帝其實是想對外壓着的，不過那麼大的事，怎麼可能壓得住？

　　他深知啟文帝對此事深有忌諱，因此停了下來，試探他的态度。

　　果然，啟文帝聽到老四，臉色整個變了，連之前僞裝的溫和，也維持不住了。

　　他眼神透着一抹寒意，問道：“跟老四有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