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檀香木似乎已經燃燼了，空氣中的香氣淡了些，顯得更雅緻了幾分。

　　百裡墨卿開口，問道：“皇後娘娘覺得，什麼才是欲望？
”

　　她擡起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覺得，追求、強求、苛求、以及一切違背自然而然的‘想要’，都算得上是欲望吧？
”

　　“所以，皇後娘娘是覺得，人應該無欲無求？
”百裡墨卿聲音微沉，目光從皇後後面的太監楊才身上掠過。

　　“籬親王，你聽錯了，我說的是少些欲望，并不是沒有欲望。
”

　　百裡墨卿面色不變，依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那，敢問皇後娘娘，您現在是處于一種‘沒有欲望’，還是‘少點欲望’的狀态呢？
”

　　皇後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怔結，又很快地恢複了正常，“籬親王此話何意？
”

　　百裡墨卿輕笑一聲，拿起旁邊送上來的茶水，一副随意的模樣：“皇後娘娘，臣隻是好奇，像您這樣禮佛多年的人，心中可還有什麼欲望？
又或者說，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
”

　　皇後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神情變得有一絲怅惘，眼神裡也流露出了幾分淡淡的傷感，随後又有些變化，不過舒禾沒有捕捉到。

　　她似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變化，立即放下了冰包，雙手合十，十分虔誠地低下了頭，口中念着佛經。

　　依兒看着她，很是好奇。

　　“皇後娘娘，您在做什麼？
什麼‘六欲不生，三毒消滅’？
您念的是什麼？
”

　　“依兒，不要多問。
”舒禾出聲阻止，怕依兒打擾了皇後的清修。

　　不知為什麼，她對皇後，有種天然的親近感，即便知道她背後做過很多事，可還是生不出任何的厭惡反感。

　　這種感覺，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皇後睜開眼，松開合十的雙手，對依兒笑着解釋道：“祖母方才念的是《清心經》。
”

　　“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
”

　　“這句話是說人們内心本向往清靜，但常被欲望所擾，若能排除欲望，内心自然平靜，六欲不生，三毒消滅，從而達到甯靜的狀态。
”

　　“祖母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心中的欲望所驚擾，讓自己時刻保持着清醒和甯靜的狀态。
”

　　“孩子，你還小，不懂這些，或許以後長大了，你就能明白這話的意思了。
”

　　依兒懵懂地點頭，雖然不理解，但也沒有再多問了。

　　百裡墨卿見狀，問道，“娘娘方才被何事煩擾？
可是臣說的什麼話，擾了娘娘的修行？
”

　　皇後看着他，目光深沉卻又不失溫和。

　　她好像看透了什麼事，隻是沒有明說。

　　“籬親王，你認為這世上真的有佛存在嗎？
”

　　“娘娘認為沒有嗎？
”他反問。

　　如果她自己都不相信這世上有佛，那為何還要如此虔誠禮佛？

　　她從旁邊的桌案上端了一盤點心過來，遞到依兒的面前，示意她吃點心。

　　依兒也不客氣，拿了一顆綠豆糕，小口地吃了起來。

　　皇後見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歡喜地笑了笑。

　　擡頭再次看向百裡墨卿，眼睛裡，也多了幾分柔和：“所謂的‘禮佛’，不過是衆生為了尋找内心平靜的一個方式而已。
佛，信則有，不信則無，可以有，也可以無……”

　　百裡墨卿凝了凝神色，“娘娘，我可以認為您的意思是，您不相信這世上有佛，常年居于佛堂，隻不過是為自己的内心，尋找一片甯靜之處，是嗎？
”

　　皇後看着他，眼中似笑非笑，片刻後，她坦然地點頭，“你可以這麼認為。
”

　　“那臣就不明白了，娘娘常年居于佛堂，不問世事，也不與外界來往，那是什麼事，能讓您的内心一直無法平靜？
”

　　“有幾個人的内心，沒有過不去的結呢？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他，“籬親王，你的内心，可有這樣的結？
”

　　不等他回答，她又道：“四年的流放，即便你沒有心向佛道，可那無數恍如永夜般的時時刻刻，可否能讓你解開心結？
”

　　百裡墨卿沉默了，那些日子，怎麼可能讓他解開心結？
隻會讓他的心結化為心魔罷了！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她面上露出一絲歎息，“我雖身處這豪華宮殿日日禮佛，可若隻是靠着念經誦佛，便能化開内心的結，那我也不會一直呆在這冰冷的佛堂中了。
”

　　正是因為掙不開内心的桎梏和心結，她才需要日日禁锢自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然，她會瘋掉的！

　　在她說完最後那句話的時候，舒禾從她淡然的眸子裡，捕捉到了一絲仇恨。

　　不過很快，那抹恨意便消失不見，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娘娘的心結是……”這句話，是舒禾脫口而出的。

　　等說了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皇後可以說是他們對立陣營的人，敵人又怎麼會對敵人敞開心扉呢？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皇後竟然真的開口了，“我的孩子……”

　　她摸了摸依兒的小腦袋，眼中浮現緬懷和追思，仿佛透過依兒，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遙兒這麼大的時候，也跟這孩子一樣，像個瓷娃娃，性格溫順，一笑起來，就叫人愛不釋手，可惜……”

　　她說了一半的話，在看到依兒時，停了下來。

　　舒禾看着她，不知為何，她似乎也被她的聲音感染上了幾分憂傷。

　　她甚至有些心疼那個，明明身居至高之位，卻一身樸素，隻為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的女人。

　　容顔未衰，發先白，她得經曆多大的傷痛，才能在如此年紀，花白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