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鹿之绫做完開顱手術後的第一個新年。
大年初一早上,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傳遍江南鹿宅的每一個角落,熱鬧非凡。
卧室裡,一隻纖細白皙的手伸出被子,将被沿一攥、一拉、一扯,整個腦袋瞬間被蒙住,動作極其果斷敏捷。
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聲低笑。
鹿之绫迷迷糊糊地從被子鑽出來,就對上薄妄似笑非笑的眼。
薄妄靠坐在床頭,見她醒來,拿起旁邊準備好的醒酒湯在她眼前晃了晃,青筋分明的腕上佛珠顆顆圓潤,散發淡淡木香。
“來,鹿薄氏伺候大小姐喝個醒酒湯。
”
薄妄将她從床上撈起來,戲谑開口。
“什麼鹿薄氏?
”
鹿之绫愣了下,後知後覺地想起昨晚好像發生過什麼。
昨晚是除夕,江北的爺爺奶奶、李明淮姜浮生、薄媛薄桢甚至是兩條狗都陪着來江南過年。
除夕之夜鹿宅人聲鼎沸。
鹿之绫心情愉悅,又是手術恢複期後第一次可以喝酒,難免貪杯,等她意識到臉頰發熱、思緒遊離時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即使現在想,她還是記不得誰起的頭,隻記得薄桢在那裡梗着脖子争辯——
“我大哥對大嫂才好,他為讓大嫂吃上那個奇葩海棠酥忙了整整一晚上!
”
說完,他把正默默往果汁裡加鹽的小野拉到身邊,尋求同盟,“小野你說是不是?
”
“啊……小叔說的對。
”
小野眨巴漆黑的大眼睛,用力點頭表示認同。
阮蜜存心逗小朋友,于是道,“那倒也不是,老四為尤靜天天保養他那張臉,都開始研究醫美了,你大哥做不到吧?
”
薄桢和小野是怎麼回答的來着?
哦,不是他們答的,是她搶答了。
“怎麼做不到,薄妄他很好很好的,别說醫美,我相信他連整容都敢。
”
她醉得聲音都飄。
陪薄老爺子打麻将打得亂七八糟的鹿景瀾默默回頭看她,有些吃味,“薄妄就這麼好?
比四哥都好?
”
“不是比誰對自己老婆好嗎?
”
她窩在沙發上迷離地看前面的琉璃沙漏,指尖輕點,聲音很輕,“薄妄就是最好最好的,他吃過很多苦,可我們在一起後,他沒讓我吃過一點苦。
”
她好像還說了很多很多。
“嗯,我說的是我們在一起後,之前不算,之前他很壞,也不是壞,他底色很善良……他隻是很膽小,害怕這世界的每一面都對他不公,所以他一直绻縮着過日子……”
“後來他就敢了,他敢走出那個所謂的舒适區,他敢把江南江北變成每天都能相見的距離,他敢貼着一身假皮,他敢把所有的刀光劍影擋到他身上,他敢讓我去做開顱手術……”
“他敢了,我才敢。
”
熱鬧的廳裡突然變得安靜異常,隻剩下她的絮絮叨叨。
她講薄妄所有的好。
一句又一句。
什麼時候停的來着?
哦,似乎是門開了,有涼風灌進來,她擡起眼,隻看到薄妄高大的虛影穿過重重人群朝她走來……
“呀,我大孫女念了五個小時的鹿薄氏回來了!
”
“喲,這不是十全十美、三從四德、克守夫綱、能進廚房能上廳堂、敢讀書敢整容敢坐飛機敢貼假皮的鹿薄氏嗎?
”
“新年快樂啊,鹿薄氏。
”
“……”
回來了。
酒後記憶都回來了。
鹿之绫窘迫得想死,“我真講了五個小時?
”
“不止,我處理完文件回來後你還在講,光我扮成米叔的這一段你就分了三個篇章,五個重點,十八個側重點,近兩百個小細節……講跨年了。
”
薄妄揶揄地看她,将醒酒湯喂到她唇邊,“講得老爺子老太太都跟着熬夜,淩晨三點才去睡。
”
講得他得了個綽号。
“爺爺奶奶也這麼八卦?
”
鹿之绫推開醒酒湯悶悶地道,她現在哪裡還用喝,特别清醒。
“不是,是你不讓他們走,要讓他們給我評最完美老公。
”薄妄摸摸她的頭發。
“……”
她還不如醉到明年。
鹿之绫直接躲進他的懷裡悶頭不起來,“我等大家都忘了我再出門吧。
”
“好。
”
薄妄把醒酒湯放回一旁,“等李明淮給在場的每個人錄下口供,把你說的都記錄下來裝訂成冊後,我會讓他們都忘掉。
。
”
“……”
鹿之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坐直起來,“裝訂成冊做什麼?
”
“前面五個小時我沒聽到,當然得重新聽。
”薄妄理所當然地道,英俊的眉宇間頗有些得意。
“你好像很驕傲?
”
鹿之绫無奈。
薄妄挑眉,“不該麼?
”
“……”
行,合理,符合他的腦回路。
鹿之绫歎氣,“算了,自己說出口的話也沒法強迫大家忘記,不過這外号誰取的?
太難聽了,我去理論,讓他跟你認錯。
”
她說着便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老爺子取的。
”
薄妄道,“在他拿了一筒二萬三條詐胡的時候。
”
“……”
鹿之绫下床的動作滞住,有些讨厭自己的酒後失控。
随後,她被薄妄摟了回去,薄妄垂眸睨她,眸子深如海底,“之之,我不在意這個綽号。
”
“……”
“我在意的是它背後的意義。
”
如果鹿薄氏等同于他在她眼裡是最好,那也挺悅耳。
“可是真的不好聽。
”
顯得他多卑微一樣,她不喜歡。
鹿之绫還是不滿意。
薄妄擡起手在她鼻尖輕輕點了下,“那這樣呢……新年快樂,薄鹿氏。
”
鼻尖輕癢。
鹿之绫凝視着他的深色雙眼,聽懂他話裡的意思,一個綽号不代表什麼,他在她眼裡最好,她在他眼裡……亦是一樣,這就夠了。
“新年快樂。
”
她笑起來,雙手挂住他的脖子,仰頭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