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才從府衙出來,除了狼狽倒沒受什麼傷。
隻是他走在路上,總覺得行人都在看着他,都在避着他。
哪怕是街邊小販吆喝時,不經意掃過的眼神,他也覺得是在輕視他。
所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朱秀才既自傲自己出色的外表和不太多的才學。
又自卑自己貧窮的身世。
因而敏感得很,一路咬着嘴唇,心中高喊莫欺少年窮。
隻是他的腦内複仇劇場沒演完,剛走到家門前,便聽身後一陣腳步聲。
還沒回頭,就被人從後拎小雞一樣,鎖住手臂。
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朱秀才回頭看去。
見看見了一條繡在黑底官袍上的過肩魚龍。
三個大字,砸進朱秀才的腦袋。
他渾身哆嗦起來。
不待他反應,一架重枷,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反擰他胳膊的校尉,拽住木枷的鎖鍊,獰笑道:“小子,聽說你說我們不幹正事,隻知盯着女子裙下事?
”
這校尉滿臉黑須,湊近朱秀才的白淨面皮,扯着嘴角笑得格外猙獰:“走吧,仔細跟我們說道說道。
”
說完,扯着死狗一般的朱秀才,大喇喇在街上走了起來。
路上行人莫不避讓。
丫鬟柳莺方才在藥房中抓了兩副安神的藥材,用她小姐給的錢财買了一支參。
現在再去給朱秀才買些吃食,遠遠的,就看見行人在避讓逃竄。
柳莺是縣令家的丫鬟,陳小姐又是那樣的面團性子,她俨然是拿主意的副小姐。
心中也存着些傲氣,并不避讓,立在街邊看。
不料便見長街上,一隊靖甯衛壓着一個人朝縣衙走。
她定睛一看,險些驚飛三魂七魄。
那雙目無神,死狗一樣拖在鎖鍊末端的不是朱秀才還能是誰。
丫鬟柳莺手裡的藥包,啪嗒掉落在地。
她又驚又怕。
一扭頭,奔回去找陳小姐說了此事。
剛才喝了藥,郁郁寡歡的陳小姐,被她叫醒,便看見她滿臉鼻涕眼淚:“小姐,朱公子又被抓起來了,這次是靖甯衛。
”
陳小姐隻覺得腦袋一嗡,幾乎昏厥過去。
被丫鬟柳莺掐着人中,硬給叫醒:“小姐,快去再求求老爺吧!
”
陳小姐又撐着病體,往陳老爺書房趕。
隻是這一次,她連門也沒得進。
兩個靖甯衛長刀交叉,攔住她們的去路。
面無表情的高壯漢子,居高臨下看過來時,兩個小姑娘瑟瑟發抖隻得退開。
兩人相互攙扶着,走到中庭。
丫鬟柳莺焦急得沒得法子,在院中踱步。
就見成陽縣城的李捕頭,正走在小路上。
陳小姐和他相熟,急忙上前叫住他:“李叔。
”
陳小姐哭哭啼啼說明來意,和柳莺眼巴巴看着李捕頭。
李捕頭猛地長歎了一口氣:“既小姐叫我一聲李叔,我也不瞞你。
”
他神情嚴肅警告道:“朱秀才那張嘴惹上大事,現在被關押在縣衙大獄,明日就要問罪。
”
陳小姐和丫鬟柳莺,如遭雷擊,相互攙扶才勉力站住。
“李叔,你幫幫我。
”
陳小姐的眼淚不要錢似的掉了下來。
面對她的哀求,李捕頭似乎心有不忍道:“像朱秀才這樣的,除非有本事逃獄,遠走他鄉,否則便是你爹爹也救不了。
”
說完李捕頭好似怕被纏上,拱手告辭就走。
留下兩個失魂落魄的姑娘。
陳小姐眼前一陣陣發黑,喃喃道:“難道真的看着朱公子去死嗎?
”
去歲中秋廟會,陳小姐看見在街邊擺攤賣字畫的朱秀才。
從此一顆心就再也收不回來。
她願意為他付出所有,與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不顧女兒家的矜持。
現在卻……
陳小姐腳步踉跄,險些暈了過去。
卻聽丫鬟柳莺道:“小姐,有辦法的!
”
陳小姐茫然扭頭,就見柳莺指着方才李捕頭站着的地方。
地面躺着一塊腰牌,系着的璎珞斷開,似乎是不小心遺失的。
丫鬟柳莺心怦怦跳,抖着手拿起來地上的腰牌:“李捕頭說,越獄。
”
陳小姐臉色霎時蒼白,下意識想要從丫鬟柳莺手裡抽回手。
卻被柳莺一把捏住指尖。
……
夜裡,朱秀才滿臉惶然的躺在大獄的幹草上。
大獄之中,滿是潮濕腐臭。
朱秀才蜷縮在草堆上,細數自己曾說過的話。
内心惶恐難安。
就在此時,卻聽見一聲喚:“朱公子。
”
他擡眼,便看見兩個姑娘站在牢籠外,旁邊站着獄卒。
“還不快打開?
”
柳莺的聲音細聽着有些顫抖。
獄卒猶豫道:“此人幹系重大,我……”
“這是李捕頭的命令,快點。
”
柳莺舉着李捕頭的腰牌,說着狗屁不通的理由。
獄卒卻好像沒留意,舔了舔嘴唇,打開牢門:“若出意外,小姐可得替我擔着。
”
陳小姐沉默,其實袖下的手早已抖得不像樣子。
“陳小姐!
”
朱秀才從來沒看陳小姐這樣順眼過,正要說些什麼,被柳莺扯住了袖子,低聲對他道:“明日靖甯衛要拿你問罪,我們來救你。
”
“你莫要聲張,跟我們走。
”
朱秀才也不濟事,六神無主拽着柳莺的袖子。
三人鹌鹑一樣出了大獄。
一路上半點風吹草動,都驚個半死。
行至門口,送他們出來的獄卒,正要說些什麼。
就聽見李捕頭不知在哪喊道:“我腰牌遺失了,萬不可走漏了嫌犯朱秀才。
”
這一聲高喊,好似驚魂巨雷,吓得三人魂不附體。
獄卒神情一變:“你們騙我。
”
他一邊喊一邊伸手來抓。
三人轉身就跑。
一個閨中嬌養的小姐,一個常年讀書的酸秀才,一個小丫鬟。
三人跑起來,獄卒竟攆不上。
站在後邊扯着嗓子喊:“有人越獄啦!
”
一時間整個府衙沸騰起來。
無數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差役,舉着火把四處尋人。
李捕頭牽着一條狗,緊緊扯着狗脖子上的繩子,在後邊追。
三個人無頭蒼蠅似的亂撞,看見火光和人影就跑。
最終,被牽着狗的李捕頭攆到了一處。
“小姐,别胡鬧!
”
陳小姐體虛,跑得最慢,被李捕頭一把扯住。
朱秀才和丫鬟柳莺卻不管她,隻顧着跑。
一點沒察覺到自己跑到了什麼地方。
陳小姐喘着粗氣,還要求情。
就聽見朱秀才和柳莺逃走的方向,傳來兩聲悶響。
一個帶着止不住笑意的女聲,從屋頂傳來,喊道:“朱秀才掉糞坑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