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彙集在這進京前的最後一個館驿。
月黑風高,寒氣透骨。
風雪籠罩整片天地,這郊外的館驿,像是被封閉在雪霧之中。
呼啦啦的風,漫卷銀色雪花,吹得窗棂晃動。
鹽和香灰,組成了防陰神窺聽的線圈。
“所以,大皇子進京是為了……給皇後祝壽?
”
趙鯉壓低了聲音。
宮戰和她同坐火盆旁,回道:“從驿丞處打聽到的消息,是這樣。
”
“祝壽?
”
趙鯉的指尖輕敲手中杯盞。
大皇子在北地将近七年,從未有過回京祝壽之說。
且大可不必掐在這個節骨眼回來。
他回京,必有緣由。
趙鯉對宮戰道:“不要繼續打聽了,免得驚動了旁人。
”
左右她們很快就會回京,屆時應當就能知道緣由。
她又問:“那個窦德,與你跟田齊是老相識?
”
聽見這個名字,宮戰冷笑着以拇指拂過下巴黑須:“曾一塊在北地邊軍,有些仇怨,他當年差點被田齊砍死。
”
“後來熊大人帶着我跟田齊去了江南,再沒有見過。
”
“現在看來,他倒是給自己尋了個好主子。
”
當年熊弼被人從軍隊排擠走,最後逼得無法,投了沈之行這才沒被趕盡殺絕。
趙鯉微微挑眉。
這位大皇子和他手下,都表現出對靖甯衛的敵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種敵意出現在大皇子這樣身份的人身上時。
實在讓人頭疼。
趙鯉手上動作不自覺放緩。
現在她反倒有些期待,期待趙瑤光夠聰明,夠有野心。
若趙瑤光能抓住機會,趙鯉絕不吝于幫一把,讓她能短暫擁有一個美麗的幻夢。
想着,趙鯉眯起眼睛露出愉快笑意。
短暫問話完畢,看天色不晚,宮戰起身道:“我去布置值夜,今夜需得謹慎一些。
”
這館驿裡,魚龍混雜。
大皇子随行的軍士,也是需要防備的。
有他安排趙鯉很放心,最後道:“今夜雪太大,随時注意着。
”
若是屋頂被壓塌,也是大麻煩一樁。
宮戰點頭:“放心吧,趙千戶!
”
就在趙鯉和宮戰短暫碰頭交換情報時,脖子上盤着阿白的沈小花無聲打了個哈欠。
它揣着爪爪,蹲坐在走廊屋檐上。
屋内全部動靜,都逃不出它們的感知。
蹲坐許久,沈小花的耳朵突然轉了一下,胡須一抖站起身來。
盤在它暖和皮毛裡的阿白,也支起蛇頭。
屋中林老夫人與女兒林嬌娘,并排躺在床上。
林老夫人偶爾咳嗽一聲。
大皇子很守承諾,果遣來軍中醫士。
又送了些藥材來,林老夫人喝下湯藥情況好了許多。
按理,兩人都該安睡。
可黑暗中,隻聽林嬌娘不停翻身的聲音。
下邊大堂生出的事端,她在屋中聽得清清楚楚。
一直以來,林嬌娘都刻意回避趙鯉這兩個字。
從不在家中讨論。
便是家中奴仆私下說閑,也要被她處罰。
她隻聽得一些風聲,趙鯉随靖甯衛指揮使沈晏去了江南。
不料再見面,竟是如此情形。
倉皇逃開前驚鴻一瞥,趙鯉側頭露出的小半張臉,像是刻進了她的腦海。
怎麼都甩不掉。
林嬌娘想着,曾被趙鯉扇過的那張臉,竟好像又開始隐隐作痛。
她心煩意亂,又翻了一個身。
正面向自己親娘——林老夫人。
林嬌娘家世好,不像這個時代絕大多數平民,缺乏肉食維生素導緻夜盲症。
她隐約見得,林老夫人的嘴巴無聲開合。
似乎在說着什麼話。
“娘?
”
林嬌娘以為林老夫人是哪裡不舒服。
便要叫睡在外間的仆婦點燈。
起身的林嬌娘,卻在暖和的被子裡,觸到了一隻手。
這手上皮膚松垮,冷得像冰。
林嬌娘先是一驚,随後一個極度不祥的念頭鑽入她的腦海。
她一把掀開被子,去推攘林老夫人。
被子掀開,露出了底下的東西。
好消息是,林老夫人還在喘氣。
壞消息是,還在喘氣的林老夫人胸口,趴着一個白影。
這白影消瘦、赤裸。
除枯樹枝般的手臂外,覆蓋着一層稀疏的白毛。
白影趴在林老夫人胸前。
側着頭,不知在做什麼。
察覺到林嬌娘的注視,它緩緩轉過頭來。
“嬌娘。
”
時隔多年,林嬌娘又聽見了親奶奶呼喚自己的聲音。
極度驚懼之下,一股子涼意直沖天靈蓋。
林嬌娘氣憋在胸口,喉中嗬嗬作響。
即将醞釀出驚天動地的慘叫時,一聲突兀貓叫撕開夜的寂靜。
這叫聲凄厲又尖銳,連窗外肆虐呼嘯的風聲,都被壓下三分。
整個館驿都被這聲貓叫喚醒。
林嬌娘驚懼見得趴在林老夫人胸口的白影,像是遇見了什麼煞星。
白毛老耗子般,竄下床去。
腳爪劃拉在館驿的硬木床上,帶出一些淺淺的痕迹。
窗子呼啦一聲打開,風雪灌進來同時,那白影竄入雪夜之中。
窗戶卷進來的雪花,打在林嬌娘臉上。
“夫人!
”睡在外間小榻上的嬷嬷,聽見聲音,點起燈台。
暖黃的光,照亮黑漆漆的屋子。
林嬌娘這才猛然哆嗦起來。
那是什麼東西?
不待她想明白,床上的林老夫人忽然像是噩夢清醒般,滿頭是汗喘息一聲。
“嬌娘?
”
她叫着睡在身邊的女兒:“有水嗎?
嬌娘。
”
林嬌娘這才如夢初醒。
胸口劇烈起伏,後背驚出的滿身熱汗瞬間發涼,她猛地抓住林老夫人的手:“娘!
有東西。
”
“什麼?
”
服藥後,才從夢魇中驚醒的林老夫人有些神志不清。
她手臂被林嬌娘抓得生疼,迷迷糊糊張開眼睛。
這時點燈的嬷嬷上前來:“夫人,可是魇着了?隻是不知哪來的野貓叫喚,哪沒有什麼東西。
”
林嬌娘有一瞬間的動搖,可見到洞開的窗戶,她很肯定,方才絕不是她在做噩夢。
她覺得身上越發的冷。
神經質催促道:“快關上窗戶!
快點!
”
持着燈台的嬷嬷聞言,忙去關窗。
外邊響起一陣陣跑動的腳步聲。
有人正哐哐的挨個砸門:“快醒醒!
立刻離開館驿!
”
“這裡要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