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玄虛子的話時,趙鯉手裡還抓着一把糖蓮子,一粒粒撿着往嘴裡磕。
她頓時有些好奇問道:“什麼事?
”
靈氣複蘇至今,尤其是察覺到天下生變的今日,趙鯉不信清虛觀沒有采取措施應對。
符篆一道,有天師大印傳承的清虛觀,絕對不弱。
供奉的道祖,應當已經醒靈。
玄虛子老道看着不像個正經道長,但花月樓中一紙黃符驅走清秋。
他絕不是吃幹飯的廢物。
在這水宛,還有什麼能難得倒老道士?
玄虛子這清虛觀世俗行走的代理人,一眼看穿趙鯉的想法。
不由苦笑道:“清虛觀雖有傳承,但論及見聞,天下之人隻怕皆遜你一籌。
”
玄虛子撚着胡須,神情嚴肅地看着趙鯉。
“小阿鯉,你知道你對大景的意義嗎?
”
趙鯉頓時警覺後仰:“真人,有事說事,别亂吹給我戴高帽!
”
這話叫旁人聽去上綱上線,她可不想惹一身腥。
玄虛子卻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看着趙鯉:“陛下有意,重點神譜。
”
趙鯉一怔之後愕然看去:“重點神譜?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而王土,天上天下山川河流。
從這觀點出發,天命所授的帝王即謂天子。
大景開國立入典祀之應祀神祇,可享受朝廷和有司‘歲時緻祭’的待遇。
大景典祀神譜上,有上古神明,有名山大川,有聖明帝王,有忠臣烈士。
神譜之上的神明,享受祭祀,有大景國運人道香火加持。
神譜之外,便是淫祀,有司無得緻祭。
相比起拿編制的正神,淫祀猖神在鄉間偏僻處摳些香火,還動辄被掃蕩。
重點神譜其間關系之重大,堪稱駭人。
大景必将風雲湧動。
見趙鯉驚訝,玄虛子再投下重磅炸彈:“陛下屬意巡夜司與欽天監共同完成此任。
”
“說是巡夜司與欽天監,倒不如說是你,阿鯉。
”
趙鯉手一抖,糖蓮子掉了滿桌:“别鬧!
”
現在她也顧不得什麼禮貌,險些從凳子上蹦起來,吐口說了真心話:“我隻想升官發财,好生養老!
”
點神譜,點神譜。
上一個幹過這類似活計的,是傳說中的姜尚!
趙鯉這一下受驚不少,咳嗽兩聲,險些把方才喝下的大補藥全嘔出來。
她捂嘴打了個嗝,看着玄虛子道:“道長,不然我把你藥吐還你吧。
”
神這種生物,本來就高高在上,有着詭異的準則。
趙鯉最不想打交道的,便是祂們。
為什麼趙鯉喜歡暴躁老哥狴犴?
除了上一世就是頂頭上司這一重淵源,還因為狴犴本身是十分穩定的。
追逐正義的單純神明,本身安全性極高。
現在卻告訴她,讓她重點神譜?
見她反應這樣大,玄虛子長歎一口氣。
“我們也知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隻可惜……”
急不急,并不由得他們選。
玄虛子看着趙鯉的臉,想到自己在泰山之巅靜坐蔔筮得來的答案。
老道士忽得閉目,收斂心神:“阿鯉不必擔憂,并非神譜全部洗牌,隻是略加增減。
”
怎麼可能不擔憂!
增加誰?
減了誰?
哪個她惹得起?
趙鯉想着,自己要不要提前跑路。
玄虛子看她那滴溜溜轉的眼睛,并未多言。
這混沌的世界,終有天命之人。
“那些事情暫且不提。
”
某些事情玄虛子也并不确定,生怕多說了誤導趙鯉。
那就是他萬死難償的大罪過。
玄虛子岔開話頭,接着對趙鯉道:“我的弟子在水宛行走時,遇上一樁怪事。
”
“論及對這些東西的理解,誰能強過你趙千戶?
”
趙鯉知道,這些老道士總是這樣說話說一半。
她暗自運氣,才沒發脾氣。
沒好氣對玄虛子道:“究竟是什麼事?
”
去不去的,趙鯉倒是沒有說。
若是危險,她便不去了。
那日在樓船上醒來,沈晏幾日沒有好生休息的臉,她還記着。
這幾日,沈晏雖極力克制,但趙鯉能感覺到他小心翼翼的暗暗黏人。
如非必要,她不想再叫他擔心。
玄虛子回答道:“安心,并沒有太大危險。
”
“清虛觀弟子,都會俗世曆練,人間行走。
”
“相信你也見着了,水宛城中不安定,我那小徒弟便去賺些功德。
”
“在一個名為青竹巷的地方,撞上一樁怪事。
”
玄虛子拈着胡須細細道來:“青竹巷中住着一戶人家姓張,娶妻洪氏。
”
“四日前,張洪氏突生怪疾。
”
“患上了一種不能看鏡子的病。
”
趙鯉将方才失手掉在桌上的糖蓮子,一一撿起,聽着玄虛子的講述。
青竹巷的張洪氏,今年二十七歲,換做後世很年輕。
在這水宛,卻是差一些就能抱孫子孫女的人。
她娘家家境好,兄長是個有功名的秀才。
所嫁的張生,和兄長是同窗,一樣是秀才,知根知底。
丈夫張生愛敬洪氏,并未納妾。
洪氏也是個有福氣的,生得二子一女。
比起大富大貴的世家貴女,洪氏比不上,卻也日子過的順心如意。
隻是在洪氏長子到了相看的年紀時,她卻突然害了怪病。
原本最是愛美,胭脂香粉不離手的人。
忽有一日,劃花了家中所有銅鏡。
再也不敢照鏡子。
指着鏡子道:“鏡中有人。
”
聽玄虛真人說道這時,趙鯉蹙眉思索。
鏡可通靈照詭,這是古今通識。
風水學上,便常有訓誡,鏡子不可長期對床頭。
鏡中有人,排除洪氏瘋癫癔症的情況。
可能的東西太多。
比如洪氏招惹到了邪祟,邪祟趴在她的肩頭。
在房間昏暗,陽氣不足,或是洪氏已經極虛弱的情況下,通過通靈的鏡子照見邪祟。
也有可能是,鏡子本身便有問題。
附着于鏡子上的妖物有許多。
趙鯉不禁細問:“真人,洪氏除了害怕鏡子,說鏡中有人,可還有其他症狀?
”
“您的弟子可有打開心眼觀測?
”
玄虛子搖了搖頭回道:“自是有開心眼的。
”
“隻可惜一無所獲。
”
“便是當面看着洪氏發病,心眼也瞧不見半點怨晦之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