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黑漆漆,翠鳥自木架上掉落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她死死按住劇痛的右邊肋骨。
并未着急爬起來,而是盡量輕地摸索着爬行背靠在綁她的木架上。
地面濕漉漉,都是粘稠的液體。
翠鳥不去想這些粘手的液體會是什麼,勉強坐起後撕了一截衣擺死死綁住腰肋。
在黑暗中抖着手打了個結。
待做完這些,她已是滿頭大汗。
以袖擦拭額上汗珠,卻嗅到了手掌上沾染液體的味道。
這氣味極臭,類似魚腥但夾雜着濃烈血腥。
翠鳥一頓,霎時間渾身發寒,連肋骨折斷的痛苦都暫時忘記。
這種臭味她聞到過。
在執行任務的這幾日,她借口帶下病腹痛,常出沒于醫館與接生婆子的家。
曾嗅到過這種氣味——在情況危急的難産孕婦身上。
孩子在母體腹中呆了過長時間時,混雜了胎糞的渾濁羊水就是這種味道。
這裡的地面積水竟都是羊水嗎?
慌張之下,翠鳥呼吸急促了許多。
她忙舉手,以手肘掩住口鼻,遮掩明顯的呼吸聲。
可……似乎晚了些。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什麼東西正朝着這邊爬過來。
黑暗中,那聲音越發清楚。
翠鳥心髒都險些跳停,她右手縮回袖中一摸,觸到她的武器。
将她打暈綁到這裡的人,不知是自大沒經驗還是過于自信,竟沒有搜身。
巴掌長的柳葉刀握在掌中,翠鳥心中稍定。
若殺不了敵,亦可殺了自己免受苦。
她這般為自己打氣,半蹲于地,隻待那黑暗中的東西過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聲音越靠越近。
翠鳥屏息,雖無半點光源無法視物。
但她明顯感覺到,有東西湊近了她的臉。
在極近的距離,幾乎貼上她的鼻尖。
對方再無動作,但翠鳥感覺得到,‘他’在看她。
翠鳥一口氣憋着,肺都險些炸開。
身為靖甯衛的暗子,藏着真性子混迹市井,目下到了絕境,倒激出骨子裡那股兇性。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她将憋着的一口氣猛吐出,握在掌心的柳葉刀向上一撩。
極薄的刀刃深深刺入了一個硬中帶軟的東西中。
隻巴掌長短的柳葉刀,霎時間卡住。
翠鳥心一橫,舉左手按住右手拔刀。
隻是下一瞬,她便是一愣。
左手掌心觸感一片冰涼,竟似樹皮。
她驚疑之下,抽出那柄薄薄的小刀。
下一瞬,貼在翠鳥鼻尖的那東西又貼上前來。
随着這動作,翠鳥清楚聽見一種類似于晃動水囊的聲音。
黑暗中,有女人以異國語言在她耳邊問話。
翠鳥聽不懂,一道微涼的液體将她的頭部包裹。
這種液體濃稠似水銀,帶着植物似的淡香。
全方位包裹住翠鳥的臉,從她口鼻眼睛侵入。
盡管緊緊閉着嘴,咬緊牙關,這些液體還是從唇縫浸入。
她嘗到了這種液體略帶苦澀的味道和粘糊糊的質感。
敏感的鼻腔火辣辣的疼,雙眼黏膜都融入了液體。
這種液體正以一種溫柔又強勢的态勢灌入她的腦部。
在微痛并着窒息感的絕望中,翠鳥右手刀一轉刺向自己咽喉。
呲啦——
受過訓練的暗子,一刀豁開自己頸部的動脈與咽喉。
翠鳥猛嗆出一口血,她說不出來話。
隻在黑暗中想,約定和青雀那小丫頭去三山街制衣裳的願望怕是實現不了了。
大量帶着沫子的血,從翠鳥喉部擠出。
她渾身發冷,意識随着血液飛濺抽離。
在這彌留之際,包裹她臉部的液體抽離。
轉而輕柔撫觸她破開的喉部。
方才那問話的女人,又用帶着微卷舌的語言問話。
這種語言給人一種生硬晦澀的感覺。
翠鳥土生土長的大景盛京人,本不該聽懂這種語言。
可現在她微妙地懂得了問話的意思。
那女聲在問:“您感覺疼痛嗎?
女士。
”
“是否需要幫助?
”
柔和的問話聲,伴随着溫柔的撫觸。
意識模糊的翠鳥,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點頭。
她隻清晰感覺到,喉頭緻命傷口的疼痛,正緩緩消失。
從喉上破口流逝的生命,也在以一種接近奇迹的形式回流。
便是折斷劇痛的肋骨,都在一瞬間發出骨頭複原成長的聲音。
一道幽綠色的光芒亮起。
翠鳥看見一隻生着厚繭的手舉起一盞古老的提燈。
借着柔和的光線,翠鳥看見了一個腫脹碩大樹皮似的頭顱。
頭顱蠕動,那女聲又響起。
“請不要因我面目全非的外貌而畏懼。
”
“那隻是治愈所需的小小代價。
”
“很高興能幫助你,我是侍奉生命之樹尤克特拉希爾的侍女,瑪麗蓮。
”
……
泰西新教苦修士,将一枚石灰似的腳趾緊緊貼在自己的額心。
石化的腳趾平素包裹在聖布之中。
這是新教的聖遺物,傳聞中聖母瑪麗蓮屍骸的大拇趾。
他虔誠祈禱着:“聖母瑪麗蓮,請幫助我們,請回應我們。
”
“請為我們指引方向。
”
這種祈禱,苦修士曾日日夜夜都在做。
給他帶來無比的慰藉。
但今日一切失控,教養良好的苦修士雙眼露出迷茫之色。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找靖甯衛尋到了一根馬鞭。
不停抽打自己,向神忏悔。
一身勁裝的趙鯉,整理身上革囊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個場景。
她上前一步,便見泰西人正朝這邊集結。
此次将與她同行的泰西人,有苦修士,兩個教廷騎士還有兩個教士。
雷德明那種圓滑世故,但戰力約等于無的家夥,趙鯉并不打算帶去拖後腿。
鐵靴踏地锃锃作響,第一次被允許在大景着全副重甲的泰西騎士身背巨劍一步步行來。
穿上教廷鐵罐頭铠甲後,兩個騎士身高超過了兩米。
看着便引人注目。
在他們身側的兩個修士,便要簡單許多。
一身修士袍,手中握着木質的念珠。
苦修士後背滿是鞭痕。
他抹後背的鮮血塗在一把幹燥的植物上。
然後投入火盆之中。
一陣煙氣升騰,将泰西騎士與傳教士包裹。
馬亮疾步行來,對趙鯉道:“趙千戶,可以出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