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
’
趙鯉的呼喊,從他胸口的小紙人處傳來。
此處靈氣不足,小紙人身上殷紅紋路幾乎褪去。
一聲呼喊,将沈晏自無夢的沉睡中驚醒。
月光之中,碎雪飛舞。
皎潔月色自敞開的窗戶灑下,照在靠窗坐的沈晏身上。
夜裡獨坐窗邊,倒不是沈家人對他照顧不周。
是沈晏自己的意願。
靠坐窗邊,每每從昏睡中清醒時,他能看見窗戶外沈家的後院。
能看見趴在後院籬牆上打盹的肥狸貓。
近兩日,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五感進一步喪失,連看都不太看得清了。
今夜本該也是一夜昏睡。
但一粒從天空飄散的雪粒子,落在他手背上時,竟讓他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從手背蔓延開來。
情況不對,那個讓沈晏每每思來都痛徹心扉的雪月夜提前了。
對另一個世界線的沈晏而言,他去樹上救狸貓時,可沒有一個趙鯉從樹下經過接住他。
無趙鯉的那個絕望世界,年幼的沈晏自樹上跌下傷得不輕。
昏睡的他,被娘親藏匿在床下。
那場慘無人道的屠殺中,因昏睡未如尋常孩童般發出哭喊,因而逃過一劫。
早晨,才被僞裝成軍士的柴衡和沈之行發現抱走。
冰晶飄落沈晏手背上,因他幾乎如木石的低體溫許久未化。
沈晏聽見外頭亂起。
他阖目,竭盡全力調動自己這殘破身體中的力量。
恰在這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奔來。
沈小公子跌跌撞撞跑進來,他合身撲上,張嘴咬住沈晏手掌。
小孩細細的牙,深深陷入沈晏的掌緣。
沈小公子抽泣一聲,含糊道:“你快醒醒。
”
“阿爺叫我來叫醒你,有壞人,快逃!
”
碎珠子似的眼淚一串掉下,落在沈晏的掌心。
得了爺爺命令的沈家小公子,越發用勁。
沈晏這才張開眼睛,他垂眼看着沈小公子。
“你為什麼不逃?
”
沈小公子見他醒,淚汪汪的眼睛一亮。
“你在我們沈家為客,斷無将客人丢下的道理。
”
說着,他擡起袖子一抹眼淚。
“我不會逃。
”
他尋到一根對他來說有些沉的門闩握在手裡,護在這個讨厭的人身邊,
沈晏幽深的眸子看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食指輕輕動彈了一下,随後是中指……
這時,前院傳來陣陣打殺之聲。
沈家寓居之處簡樸,青石小院十分清雅。
但薄薄的門闆,在對上軍中撞木時便顯得不太夠看。
院門轟然洞開時,沈家老爺子肩頭披着一件外袍獨立堂屋,望着門外站着的人。
穿着一身黑甲的南都王,并未親來。
便是個畜生,對幼年的師長舉起屠刀也是有些顧忌的。
替他來幹這髒事的,是他手下一個周姓偏将。
名位不高,卻是南都王最重用最聽話的獵犬。
這偏将跨進沈家,交叉縱橫着數道可怕疤痕的臉,在火光看着猙獰無比。
見沈老太爺獨站屋中,他客氣行了一禮:“沈老太爺安心,吾等隻誅戮,絕不奸淫虐殺,縱火燒屋。
”
“沈家滿門都能保得全屍,也算全了恩情。
”
沈老太爺看見這偏将時,便已經猜測到此人來意。
聽他如此虛情假意,須發皆張怒道:“那個畜生!
”
這周姓偏将并不将沈老太爺的怒罵放在心上。
他按刀,嵌着銅虎頭的軍靴,重重向前踏了一步:“請您赴死。
言罷,他疤痕交錯的臉一陣扭曲,忽如瘋狗般沖來。
血光暴現,殷紅鮮血順着刀鋒揮舞的方向,濺在沈家堂屋高懸的牌匾上。
沈家堂屋中‘孝義傳芳’四字匾額,霎時蒙上一層血霧。
“老太爺!
”
一個跟随而來的家仆急撲上來。
周偏将身後的甲士大喝一聲,手中長戈猛向下啄。
擦得晶亮的長戈如鳥喙,深深陷入這老仆的後背。
周偏将冷眼看着沈老太爺踉跄後退了兩步,歪坐堂屋圈椅上再無聲息。
他歎了口氣,提步欲要上前。
不意,腳脖子被垂死的老仆抱住。
暗處一人尋到這時機撲來,卻是沈晏的父親。
大景禁刀,沈家上下竟隻尋得到一柄菜刀做武器。
在忠仆垂死抱住這偏将瞬間,沈晏的父親持刀撲上。
咚咚兩聲。
人體摔在地面的聲音,在這雪夜裡格外清晰。
周姓偏将摸了摸自己胸甲上被菜刀劃出的痕迹,搖了搖頭。
“一家都是甯折不彎的剛烈性子。
”
他搖了搖頭道:“對不住,職責所在。
”
言罷,他擡起手:“隻殺人,不許侵害女眷,搶奪财物。
”
得令的軍士轟然應諾,魚貫進了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