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灰線圈中議定了一些事情。
四人這才出了線圈,按照之前議事,各自行事。
熊弼回千戶所中坐鎮,調配人手。
而田百戶隻身一人先行離開。
趙鯉和沈晏回到謝家院子時,江南道千戶所中的仵作,提了些黑色布口袋來收斂屍體。
滿院的零碎物件,讓有經驗的仵作都大感頭疼。
查清後,将涉案屍首灑朱砂焚化,已經是靖甯衛和各大衙門共識。
雖也有那不識趣的,覺得此舉空耗财力,侮辱屍體,但此事隆慶帝并不退讓半步。
以最強硬的态度,下達政令。
期間鬧出過不少百姓和官府搶屍的鬧劇,沈晏腦袋上又扣了不少黑鍋。
謝家院子就在河邊,門前一條清澈的小溪,偶見遊魚遊動。
溪水潺潺,鄰近中秋,鄰家一枝金桂探出牆頭。
桂花香,夾雜在濃烈的血腥味之間。
鄰人作為最有可能的目擊者,被控制在家中。
這家人丁興旺,宅子也比謝家大且規整很多。
院牆是青石壘砌,家中打掃得幹幹淨淨。
趙鯉進去時,他家全家老小,都擠在堂屋裡。
等待挨個叫到旁邊的内室詢問。
趙鯉和沈晏進去,立刻就有力士拿來問詢的筆錄。
這家人姓王,與謝家雖然是鄰居,但關系很差。
應該說,從那事發生後,謝家被整個裡坊孤立。
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
虎毒不食子,這家人子人拿自己親人換銀錢。
對骨肉血親尚且如此,對旁人又能有多少良心?
又見他家着急置辦婚禮,長女一件件的買衣裳定首飾,裡坊鄰人嘴上不說,心中誰不鄙視。
等到前幾日屈氏暴死,謝家的報喪人挨家報喪,也沒幾個人願意踏進謝家的門。
但衆人萬萬沒料到,都與這戶人家斷絕關系了,還是被這家子遭殃的害累。
趙鯉進去時,一眼就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精神很好的老婦。
她抱着才三四歲的孫子,坐在條凳上,垂着頭,偶爾擡頭間露出些不耐。
這種神色趙鯉很熟悉,常出現在一些法律意識淡薄,隻愛走街串巷談八卦的婦人身上。
但她們也堪稱活體情報站。
趙鯉對身邊力士交代了幾句。
院中有一棵開得極好的金桂,趙鯉和沈晏并肩坐在樹下。
沈晏看花開得好,折了一枝。
撸下花苞包在手帕裡,遞給趙鯉遮隔壁傳來的臭味。
趙鯉其實并不需要這個。
但還是接了,擋在鼻端。
也不知道是金桂的味道更香,還是沈晏身上熟悉的松木味道更香。
“謝謝,沈大人。
”趙鯉道。
說話間,趙鯉叮囑的力士,單手推着不情不願的老婦走了出來。
看見周圍都是警戒的侍衛,這老婦人就算看見趙鯉心裡有千般嘀咕,也是不敢嘴欠招惹的。
乖乖的趙鯉問什麼,她答什麼。
“看口供,你曾在官差拿謝家老二的前一晚,聽見慘叫?
”
趙鯉手裡拿着調取來的卷宗。
那老婦人老實的點了點頭:“謝家從來苛待二子,二子的卧房就在後院柴房。
”
“與我家卧室一牆之隔,每夜什麼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
談到自己親身經曆的事情,她有些來勁:“那天夜裡,謝家老二的房裡傳出響動。
”
“夜半時分,一聲慘叫吓死人了!
”
“我覺輕,驚醒過來,就聽見那慘叫聲好像是被人用枕頭蒙回了嘴裡。
”
這老婦神秘看向沈晏道:“您猜,我聽見什麼了?
”
她倒是會挑得很,八卦也挑着長得好看的男人。
沈晏卻隻斜眼看她。
眼神冷厲得她不敢賣關子:“我聽見隔壁屈氏在嘤嘤的哭。
”
“隔壁謝家當家的說,幺兒,莫怪爹娘。
”
“家中實在家貧,養你那麼大,總要為家中做點犧牲。
”
老婦故弄玄虛的說完,趙鯉緩緩吐了口氣:“聽聞盛訟師曾在坊間收集了一些,謝家老二不在兇案現場的人證口供。
”
趙鯉的話一出口,老婦面色發白就欲否認。
盛訟師所說的人證口供,都是秘密進行,明面上誰也不敢招惹石家那種人家。
“别擔心,經此一遭,石家威脅不了任何人。
”
趙鯉寬慰了一句。
這老婦才肯松口:“謝家老二是個勤勉的孩子,兇案發生那日,盛訟師找他定了條江裡的松鲥魚。
”
“他捕撈許久,哪有時間行兇殺人。
”
“再有回家時,一身幹幹淨淨,手裡提着盛訟師給的松花糕。
”
“看我孫兒嘴饞,還分了我孫兒一塊。
根本不像他爹娘兄姐所說的,一身血衣很晚才回家。
”
這老婦,别看年紀大,八卦思路條理清晰,幫了很大的忙。
趙鯉這才叫她起來。
又核對了一下卷宗,本想在身上掏摸些賞銀。
卻發現自己兜裡,已經沒剩幾個大子。
一直以來她都隻有月銀支撐生活,皇帝賞的黃金存着。
在盛京全靠當米蟲,吃蹭沈晏和公家食堂的。
到了外邊,吃的玩的就都得花自己錢,在清崖縣浪蕩玩耍了幾天,早窮得叮當響。
捏着荷包,趙鯉正欲歎氣,就見沈晏給那婦人遞去了一小塊碎銀。
見得少說二兩的銀塊,老婦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千恩萬謝的回去。
沈大人是個敗家子!
趙鯉酸溜溜的想。
沈晏并不是沒注意她的小動作。
趙鯉的情況,他比她自己還清楚。
沈晏假作沒看見,背過身去輕輕揚起唇角。
沒錢好。
免得她老跟人打聽北地男兒野不野,想找小寶貝暖被窩。
沈晏背身,偷偷高興了會。
近身侍衛阿詹回來了。
“沈大人,謝家二子已經提出監獄就近接受治療,隻是,有些不大好。
”
趙鯉和沈晏急忙整理思緒,跟着阿詹去到醫館。
真見到了才知道,謝家二子的情況豈止是不大好。
趙鯉從沒見過人,黑瘦到這種程度。
肢體蜷在被褥之中,就像是一具燒得微微縮起的焦屍。
先前為了防他開口喊冤,他的親爹娘往他嘴裡灌了燒滾的熱湯。
整個面部和口腔喉中燙出的水泡,經過多日,爛得淌出發綠的濃水。
據診治的大夫所言,他的喉管食道都粘連在了一塊。
但,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他依舊活着!
活得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