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烏雲呈現鉛灰色,怒海之中一孤島,幾乎陷入這壓抑的雲層中。
海天相接處,遙遙可見巨大水龍卷将空氣與海水都吸卷進去。
頂端直入暗雲,底段卻連接着純黑色的海水。
顔色張揚豔麗的巨大怪物,生着圈狀圖案的腕足纏繞着水龍卷,好似攀援在繩上。
這巨大怪物肆無忌憚興風作浪,大口大口吐着黑色的膿液污染海水。
整片海域都因這畜生的存在,沒有半刻安定。
在這狂風巨浪中,一灣月牙形孤島。
嶙峋山石上,一鑿一鑿雕刻着水神晏公的神像,在沙灘淺處沉着許多白色樹根似的太歲皮。
因而,風暴與那腐臭的黑色海水都隔絕在海灣之外。
趙鯉半蹲在海灘白沙上,一個面容嬌美的雌性鲛人側坐在淺水中。
她拂開編結成發辮的頭發,向趙鯉展示她的後背。
常年水中遊動,這些鲛人的身體線條矯健而美麗。
有鱗片自魚尾向着上身延伸,腰側都是美麗的細鱗。
但目下,那光彩奪目的鱗片卻是被大片大片的黑斑污染。
“那些黑水,很可怕。
”
她隻不小心沾染了一滴,便成了這般模樣。
雌性鲛人露出些後怕神色,說話間露出口中三角形尖牙。
牙齒根部有點點發黑痕迹。
趙鯉手戴小牛皮手套,在那些黑斑上一按。
生着黑色斑塊的鱗片擠出一股黑臭的膿液,味道嗆人,料想是極為疼痛的。
趙鯉以指尖沾了一些這種膿液在手便發現,手上的手套上都有黑斑擴散。
她急道:“你先去水底淨化療傷。
”
作為先驅探查的雌性鲛人,面上無一絲痛苦。
聽了趙鯉的話,她向後一仰,舒張雙臂潛到淺水底部的太歲皮附近。
靠近太歲皮範圍後,雌性鲛人鱗上污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淨化消退。
趙鯉摘了手套,又望向遠處那通天徹底的水龍卷,内心思忖不已。
鲛人這種逐泉客固然可以自水底避讓風暴,并竭力避開污染。
但聽聞在倭國急需鲛人油,在各個港口都有捕鲸船與專門獵殺鲛人的船隊。
人類已經虧欠鲛人太多,趙鯉無法卑劣地再讓鲛人去冒險。
況且鲛人無法登陸岸上,冒險去了也意義不大。
趙鯉坐在白沙之中思索對策。
根據情報,倭人大部隊已登陸朝鮮。
原定計劃中,沈晏等将在正面戰場禦敵。
而趙鯉領巡夜司部分人員,為崇德水軍保駕護航,應付倭國本土力量,抄了他們的老家。
在敵人還未入局時,趙鯉需得小心謹慎莫漏了行藏,使計劃暴露。
她心中想着手不閑,撿得一個個沙灘上的貝殼,挨個捏碎。
腦中計劃過了三遍,趙鯉終于開始行動。
在老海的注視下,趙鯉行至沙灘邊一間巨大鲸魚頭骨搭建的廟祠中。
這裡共同供奉着晏公與清崖水神——太歲。
至今太歲未暴露真身,因而神像面部一片混沌,免得信徒禱告之聲驚擾其安眠,惹其暴走。
趙鯉撚香舉額前,分給兩座神像上香。
慈眉善目的晏公老爺像反應極快,趙鯉供奉的線香很快燃盡,一縷青煙籠罩神像。
太歲那邊卻懶散很多,青煙盤旋幾番,将要散去時才被吸入神像。
趙鯉阖目禱告兩聲。
未幾,但聽得一陣鈴铛聲。
小信使岚從紫藍色煙霧中躍出。
自戰事将起,小信使便忙碌得很。
足印踏遍大景東西南北。
她沒再穿小花裙子,背上背着幾支象征大景信使的小旗子,腰間一個斜挎包。
一見趙鯉,從包中取出一隻比碗口略細點的竹筒,還有一小粒豌豆似的種子。
竹筒中輕輕一晃,有水聲嘩啦。
小信使忙于公務國事,隻将大腦袋在趙鯉手中貼了一貼,便又躍入煙霧之中。
趙鯉打開竹筒,看裡頭清水汪汪,浸泡着好幾塊新鮮的太歲皮。
她将竹筒重新蓋緊,向旁邊一抛。
黑白色的企鵝頓時躍起,将這竹筒抱在懷中,往屁股後一藏。
趙鯉至今沒搞懂企鵝都将東西藏在哪,隻道:“收好,等會有用。
”
企鵝嗯嗯直點頭,搖搖擺擺跟在趙鯉身後,仰頭追問:“主人,我的名字想好了嗎?
”
壓根忘記了這事的趙鯉腳步一頓。
企鵝頓時要掉淚珠:“你果然忘記了!
就我沒名字!
”
趙鯉自覺理虧,想了想道:“你不喜歡叫半半,那便叫……丘丘。
”
這貨本身腿短得看不見,恰好玩個諧音梗。
她這名字跟沈半半,難聽得半斤八兩。
企鵝眼淚吧嗒吧嗒直掉,在白沙海灘上砸出幾個小窩窩。
就在趙鯉以為它還是要鬧脾氣時,聽它道:“好吧……隻要是主人取的,我都喜歡。
”
那般委屈勁,反叫趙鯉有點過意不去:“先小名叫着,以後給你取個酷炫的大名。
”
鵝傲天什麼的。
一人一鵝說話間,已來到海砂旁。
趙鯉對海叔道:“你在此準備接應霍宗将軍和宮千戶,待我打通通路。
”
這海叔名義上為海瀚商會海原,實際是靖甯衛老暗探。
否則也不會由他來執行這次護送任務。
而鎮守江州的宮戰,此番将作為先頭部隊,與趙鯉配合殺上倭國本島。
至于江南的田齊,早已秘密北上趕赴北疆戰場。
海叔聽了趙鯉命令,嘴巴開合數下想說些勸的話。
但他終究一颔首,道:“喏。
”
趙鯉在這孤島留下了信使印記,可随時通過岚聯絡到此處。
在一個儲備物資的山洞中,趙鯉尋到了一身疍民入海采珠的魚皮衣穿上。
又将佩刀裹進一塊皮子裡背着。
尋了一柄巴掌長,卻磨得極為鋒利的匕首綁在腳踝。
将防水革囊系在腰後。
待一切準備好,趙鯉回到海灘時。
正好看見企鵝沈丘丘正和鲛人們在水中嬉戲。
莫看鲛族戰士阿汐不小一魚,卻幼稚得緊,見沈丘丘稀奇,同它相互潑水玩得開心。
這幫缺心眼的模樣,讓立在岸邊的趙鯉面無表情歎了口氣。
她啪啪拍了拍手,揚聲喊道:“别玩了,該幹正事了!
”
聽她一聲令下,方才還玩得開開心心的企鵝與幾條小美人魚立時停下嬉鬧,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