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書,後兩日就隻得吃這饅頭了。
”
朱秀才掰開一個饅頭,取了半邊。
剩下的又好生包回桑皮紙裡。
他一邊看書一邊啃着半邊幹饅頭,連碗佐饅頭的清水也沒有。
屋中隻有朱秀才翻書的聲音。
生魂沒有多少理智,行動全憑本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陳小姐的生魂,就趴在朱秀才的肩頭上,和他親昵地一塊看書。
時不時花癡看着人家的側臉,抿着嘴吃吃的笑。
梁上的趙鯉忍不住嘀咕,隻從眼前看,這朱秀才除了窮酸,還真看不出來特别壞在哪。
她趴在梁上,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認真觀察。
就在此時,朱秀才家的院門突然被敲響。
朱秀才正在撿衣襟上的饅頭渣吃,聽見敲門聲,先是收了書,然後才整理衣冠慢悠悠走出去。
門外傳來一陣寒暄聲。
不一會,朱秀才領來一個頭上戴大紅花的胖婦人。
這婦人長得喜氣,一身粉襖子緊緊裹住圓潤的身體。
進了門,便一甩帕子:“朱秀才,我這先給你道喜啦!
”
梁上趙鯉一眼看穿這婦人的職業——媒婆。
不過朱秀才這年紀就考上秀才,還沒爹沒娘,有房産,媒婆上門不稀奇。
朱秀才不喜歡媒婆身上庸俗的脂粉味,後退了半步,矜持道:“有何之喜?
”
媒婆什麼人沒見過,笑呵呵當無事發生,開口道:“南城胡員外家有意與你結親。
”
“胡員外千金,瞧中了你,願意帶着八十八台嫁妝,與你秦晉之好。
”
媒婆一張嘴巴拉巴拉,以不輸說書人的口才,介紹了胡小姐的美貌、豐厚嫁妝。
最重要的是。
媒婆壓低了聲音道:“胡小姐的腳啊,隻有這麼點。
”
她做賊一樣比劃了一個長度,然後飛速收回手。
原本成陽婚嫁市場上,女孩們的腳裹得好不好是最值得一說的。
但江南道正在清掃裹腳之風,這好條件也隻敢偷偷摸摸拿到私下來說。
媒婆神秘兮兮道:“你也知道,現在整個江南道都嚴禁裹腳,最嚴重的甚至要拉去砍頭。
”
“以後像胡小姐這樣三寸金蓮的,就越來越少,再想找隻怕不能了。
”
媒婆的話,顯然戳中了朱秀才的要害。
趴在梁上的趙鯉,明顯的瞧見朱秀才那張臉上露出不滿。
“那些朝廷鷹犬,屍位素餐!
”
朱秀才的白面皮變得鐵青,牙齒咬得吱嘎作響:“不謀正事,隻知盯着女子裙下之事。
”
媒婆聽得他這罵聲,下意識的左右看看,急聲道:“哎呦喂,這話可不行說!
”
鄉野傳聞,靖甯衛耳目無處不在,大臣貴人夜裡說了什麼夢話,都能被靖甯衛聽了去。
這要殺頭的話,朱秀才敢說,媒婆可不敢聽。
看媒婆慌張,朱秀才面露不屑:“怕什麼,難道那些鷹犬還能趴在我房梁上聽不成?
”
他伸手指了指頭頂的房梁。
見他激動,媒婆早聽說他是個癡性子,急忙打岔想将事情引回和胡家的婚事上。
不料朱秀才充耳不聞,隻指天指地咒罵:“小腳纏成不亂行。
有姆下堂有節操,那些狗閹黨是在助長歪風邪氣,帶壞整個大景的風氣。
”
他唾沫星子四濺,媒婆聽得心驚肉跳。
總覺得有雙眼睛盯着她,再不敢待。
匆匆扔下一句話,叫朱秀才好生考慮,她三日後再來。
随後起身就溜。
朱秀才這些話,往日隻敢偷偷說。
若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真想站在街上大聲喊出,讓百姓們從朝廷鷹犬的權勢威壓下醒悟過來。
現在沒了聽衆,十分意猶未盡。
端起桌上的隔夜茶水,牛飲一番。
他才忽的歎了口氣。
“想我堂堂秀才,竟與商戶議親。
”
他坐在破爛院子裡,唉聲歎氣。
呆坐片刻後,他肚子裡傳出響亮的聲音。
又将先前收起,說要留着吃兩日的饅頭拿了出來。
一邊塞嘴裡一邊灌涼水。
“那些貪官污吏佳肴美馔,我卻在隻得饅頭果腹。
”
“世道何其不不公!
”
他大聲罵着,吃掉了自己兩天的口糧。
末了還不滿足,摸了摸肚子,喃喃自語道:“便……再花一次髒錢。
”
說着,他起身在屋中找到一隻小小的匣子。
匣子裡一條香噴噴的粉色手帕,裹着一支金钗,兩錠銀子。
朱秀才取了一錠,冷笑道:“陳小姐給這髒錢,若不是逼不得已我必不會取用。
”
“隻當是暫借,日後我一定雙倍還她,絕不拖欠。
”
他說着豪言壯語,撿了一塊碎銀出了門去。
陳小姐的生魂,像是望夫石一般,看着他的背影。
趙鯉聽見關門聲,翻身下梁。
找到剛才朱秀才拿的那隻盒子。
展開一看,繡帕上是一首小詩。
情懷如詩的少女,巴巴送來錢财。
還怕銀錢玷污了兩人的情誼,辱沒了情郎。
寫了首小詩,苦口婆心的勸。
态度卑微得趙鯉牙酸。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陳小姐的生魂。
真是遇上一位戀愛腦祖師爺。
趙鯉在梁上時,已想過無數方案。
有剁了這朱秀才狗頭的,有毀了這朱秀才面皮的。
但仔細思量,隻怕不一定能治得了骨灰級戀愛腦。
趙鯉将手中匣子放回原位。
一邊想着點子,一邊以寄魂燈收了陳小姐的生魂。
拍着身上的灰塵,大大方方從正門出去。
與正着急的阿詹等人彙合。
朱秀才出了門,哪也沒去,直奔南城的大酒樓。
店小二已經很熟悉他,引他進了雅間,點了一桌席面。
三盤五碟俱是葷菜。
他捏着筷子胡吃海塞時,趙鯉已經将寄魂燈送回了陳知縣家。
陳家小姐肉身睫毛顫動,不一會醒來。
隻是這一次,她明顯比上一次蒼白很多。
再來兩次,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陳知縣看着心疼無比。
一跺腳,一改先前的哭哭啼啼的模樣。
叫來李捕頭,去酒樓拿人。
成陽差役捕快很快把剛吃飽的朱秀才捉住,丢進了大獄。
隻是前腳人剛關進去,後腳陳縣令的女兒就跪在了書房門口暴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