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關系後,趙鯉便從不在沈晏面前裝樣。
她就是想要知道隐情,想要看趙家看林嬌娘和趙淮笑話。
沈晏見她這壞蛋模樣,不由輕笑:“林嬌娘當年去林山寺究竟是為何,隻有她自己知道。
”
“但那樁舊案的調查卷宗在沈府,你若想看,命萬嬷嬷去取來便是。
”
“還有……诏獄最底層的某些人,也可提審。
”
反正趙鯉也閑不住,隻要不危險,能查一樁她覺得有意思的案子當做樂子也無妨。
有了沈晏的提供的基礎,趙鯉一路風風火火回到鎮撫司。
幫着救治孩子的萬嬷嬷,抽空送來了卷宗。
趙鯉未細看,拿着進了诏獄。
許久沒來,诏獄還是那樣,因是冬日,更添陰冷。
值班的是老劉。
以老劉的身份,早不需要在這年節受此勞累。
但架不住老劉對這行的熱愛,隻恨不得以诏獄為家。
趙鯉去時,吃着豬頭肉佐熱黃酒的老劉迎了上來。
問明趙鯉來意,老劉還是那般老實巴交的模樣,将趙鯉引至诏獄最底層。
诏獄最底下,全是身份不可說的重犯,既然關押,目的便不是磋磨緻死。
點着些炭盆,反倒比上邊兩層暖和點。
老劉一邊引路一邊道:“因是沈大人格外關照的人。
”
他笑眯眯說道:“所以,得到了特别照料。
”
地下炭盆的光焰,跳躍在老劉的臉上,叫他親民大叔臉上的笑容越發和善。
說話間,趙鯉站在了一間監室前。
裡面,綁着三個鐵鈎鎖住琵琶骨的‘人’
趙鯉有些驚訝地看向老劉——在老劉手上,這三人竟還能保留人形,着實不易。
老劉讀懂趙鯉眼神,不悅道:“趙千戶瞧不起我老劉呢?
”
“既關照還不傷筋動骨的法子,可是很多的!
”
“對不住對不住。
”趙鯉好生給老劉道了歉。
視線在這三‘人’身上掃了兩圈。
原本的‘趙鯉’對養父母、養兄内心隻有憎惡和恐懼。
現在的趙鯉,便是再認真看,也難從這三個骷髅架子似的人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覺。
老劉道:“過年慶祝,他們才受了關照,有點沒精神。
”
“趙千戶,可到走廊末端刑房稍坐,待我給他們醒醒神,提來給您問話。
”
趙鯉不問老劉用什麼辦法醒神,裹着皮裘坐到了刑房中。
嗅着刑房中燃香也驅散不掉的血腥味,趙鯉手上茶盞添了三次茶。
翻看了一遍沈晏調查的卷宗。
老劉與幾個看守,将人拖來,綁在刑架上。
蔓荼蘼的香味濃到化不開。
應當不止用了蔓荼蘼的花瓣,還用了果實的提取物。
趙鯉擡袖掩鼻,細看刑架上的三人。
隻披着爛麻布的人,都極瘦。
瘦得肋骨根根分明。
尤其那個披頭散發的婦人。
一年多以前,她還用燒紅的火鉗燙‘趙鯉’。
同時與媒婆商量着,四兩銀子要将‘趙鯉’賣給一個老鳏夫。
現在的她,早沒了那般把握一切的神氣。
刑架上的婦人緩緩擡頭,面頰凹陷,腹内傳出無法忽視的聲響。
“餓。
”
說這話時,她恹恹垂着頭,精神恍惚,壓根沒認出眼前坐着的少女是誰。
老劉給趙鯉續了熱茶,解釋道:“沈大人下令,三日才能給一餐米糠菜團。
”
“有點餓得沒精神。
”
趙鯉勾起唇角,忍不住給男朋友點了個贊。
瞧,這事做得多貼心。
趙鯉從懷中取出一包醬驢肉,攤開了擺在桌上。
廚房新煮的肉香味撲鼻。
另兩個刑架上,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聞香擡頭。
他們在诏獄關了一段時日,本粗糙黝黑的面膛不見天日,變成一種極病态的青白。
琵琶骨被鐵鈎穿過懸吊,不知被老劉用了什麼手段對他們,擡頭這一簡單的動作,都費勁且伴随劇烈疼痛。
他們同樣沒認出眼前坐着的少女,就是曾被他們随意毆打的‘女兒’和‘妹妹’。
發綠的眼珠子,死盯着桌上那包還冒熱氣的醬驢肉。
趙鯉慢條斯理,撚起一片。
色澤紅亮的肉片上,還挂着醬汁。
趙鯉逗狗一般拿着,左右晃晃。
刑架上三人的眼珠子也跟着轉。
咽口水的聲音和腹内饑鳴,響遍囚室。
最終,趙鯉松開手指,那片醬驢肉掉落在地。
聽得那三人抽氣聲,趙鯉用鞋跟将地上的肉片一點點碾碎。
她慢條斯理用帕子擦手指:“扔了都不給你們!
”
刑架上,先前灌下的藥汁起了效用。
年輕那個男人眯着眼睛,終認出眼前的是誰:“趙、趙鯉?
”
趙鯉身上的傷疤,被沈晏一盒接一盒的玉容膏養得淡去不少。
但那些給趙鯉留下傷疤的日子,殘存嚣張痕迹還沒從這個青年男人身上清掃幹淨。
他先是狂喜,随後大怒:“是你,将爹娘和我綁來?
你這小賤……”
“啊——”
老劉随意擡手一按,污言穢語變成慘叫之聲。
“這位是趙千戶,三位可要懂禮貌哦!
”
老劉收回按在男人胳膊上的手,那胳膊上,留下一個許久不回彈的窩。
在這诏獄,老劉就是最可怕的存在。
那男人瑟瑟發抖,連喊也不敢喊出聲,咬牙忍得渾身發顫。
趙鯉一直笑着看他們,心情舒暢至極。
翻開卷宗,又問了一遍:“當年那樁錯換,你們還有什麼想補充的?
”
這卷宗上,集合了大夫的脈案,當年驿站驿丞的口供,還有米婆死前的供述。
一切瞧着都跟這家子人無關,但趙鯉還是想來瞧瞧。
大過年的,讓自己看點開心的東西。
老劉在這,刑架上三人不敢撒謊。
年紀長的男人擡起頭:“當年我接到調令,從京郊去遼城駐地。
”
“在驿站中,妻子臨盆。
”
“同一夜臨盆的還有一戶官宦人家的夫人。
”
“幸而村裡來的産婆心善,願意同時接生。
”
“隻是,後來不知為何那産婆将襁褓中的孩子弄錯。
”
他突然激動起來:“當年錯換一事,确實與我們無關。
”
“你……您要怪罪,便怪罪我們,雖有苛待,可我們到底将您養大,饒了,饒了阿河,留我趙家一條血脈。
”
看着眼前着哀求的人,趙鯉卻隻想到他醉後發酒瘋的模樣。
她站起身來。
這三人已經在刑罰和藥物控制下廢了,他們不可能撒謊,錯換這事真與他們無關。
現在破局,還得從那米婆下手。
趙鯉決意去米婆的住處走訪一圈。
出刑房前,趙鯉将驢肉順手塞給老劉:“給您點辛苦費,多關照關照他們。
”
她緩緩地攏起袖子,笑眯眯道:“不必留情。
”
老劉亦笑:“此事不必趙千戶叮囑,定叫他們每日舒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