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瑪麗蓮,趙鯉有一瞬間想要揮刀砍她。
畢竟怪異的碩大頭顱,總能讓趙鯉聯想到那些采取他人運勢的花怪。
翠鳥察覺到趙鯉意圖,她急擋在兩人中間。
不等她解釋,端坐椅上的瑪麗蓮卻已高興道:“弑神者啊,是您到來了嗎?
”
說罷,她站起身來,提着髒兮兮的裙擺向着趙鯉行了一禮。
“侍奉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的侍女瑪麗蓮,向您緻敬。
”
且不論眼前模樣怪異的‘女人’立場,聽到她自稱瑪麗蓮時,趙鯉後背酥酥麻麻生出一層寒栗。
也管不了失禮不失禮,一個後撤步向後躍開,避開了瑪麗蓮的禮。
曾目睹趙鯉斬殺巨大半狼生物,見過她那鎮定模樣的翠鳥也被她此刻忌憚影響,提着提燈的手收緊一分。
瑪麗蓮卻輕笑出聲:“尊敬的弑神者啊,請不要驚慌,我對您絕無惡意。
”
“沒有人比我更期盼着您的到來。
”
頭部腫脹碩大的瑪麗蓮,以右手按住胸口如是說道。
……
仿佛滞留在時間空隙中的古老起居室内,翠鳥暫充當侍女。
她在瑪麗蓮指定的地方,尋到了些銀制的茶具。
趙鯉受女神之邀,同飲一盞茶。
起居室中,不知熄滅了多久的壁爐重新點燃。
這裡沒有可供燃燒的柴火,瑪麗蓮手一指,示意她取了一些散落的羊皮卷和書來焚燒。
坐在會客方桌旁的瑪麗蓮,小女孩一樣嘟囔:“反正,隻是一些我看不懂的玩意。
”
說着她舉起雙手,青紫的指甲蓋中抽出一丁點綠芽。
這綠芽在滿是淤血的甲床中迅速生長。
眨眼間長成一根彎曲的豌豆苗。
頂端的豌豆尖舒展葉片,嫩得可以立刻掐下來涮菜。
又是一眨眼功夫,這些豌豆苗砰砰結出幾個灌漿的豆莢。
瑪麗蓮微側着頭,用一種帶着微妙呆感的天真,将這些豌豆莢一個一個摘下。
擠出裡頭帶着血絲的嫩豌豆,堆放在氧化失色的銀盤中。
她輕輕将這銀盤推到趙鯉面前,不安搓動着手指。
“聽說接待貴客的茶會需要精緻的茶點,可我沒有嘗過,具象不出那些。
”
以鄉間農人飽腹的豌豆來會客,瑪麗蓮極為羞澀,說到後頭她聲音越來越小。
趙鯉看見氧化銀盤中自己模糊的臉,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神志卻格外清醒。
她幹澀着聲音道:“您實在太客氣了。
”
新教神典中,豌豆據傳為瑪麗蓮肯食用的唯一食物。
是象征豐收飽足與幸運的聖物。
眼前這小碟神血中催生的豌豆,能在泰西掀起三次神戰。
頓了頓她确認道:“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
趙鯉的期待很好地傳遞給瑪麗蓮,她少女一般雙手局促交握在胸前:“當然,如果您肯收下,我會十分榮幸。
”
聞言,小手早已蠢蠢欲動的趙鯉,手法娴熟的一撥,将大多半豌豆撥到了袖中。
隻在銀盤上留了兩粒,稍後她一粒翠鳥一粒。
“您真是太客氣了。
”
收了東西趙鯉臉上笑都止不住:“大景飲茶講究和靜怡真,茶水茶點都不重要,主客皆悅便是最好的茶會。
”
禮物被喜歡瑪麗蓮很開心,她用歡愉的聲音道:“雖然我不太懂,但您能開心實在太好了。
”
這陳舊的起居室中,氣氛突然緩和下來,一旁看似燒水其實假動作無數的翠鳥松口氣。
待收了一把聖物的趙鯉熱血下頭後,她開始注意到一些細節之處。
眼前的形态怪異的瑪麗蓮,實在是太淳樸了。
新教神典中記載,瑪麗蓮以身替世界承受永恒苦痛,她拒絕食用除豌豆之外的任何東西。
可現在親自從她本人口中說出的,卻似乎是另一個意思。
趙鯉心思一動,笑道:“可惜我的信使被關押,否則倒是可以請您嘗嘗大景的茶點。
”
她的話字字都是真,帶着些試探,對面的瑪麗蓮一動坐直了身子。
不必看表情都能感覺到她的期待:“真的嗎?
”
言罷,她卻又彎下腰:“啊,我的意思是不必了,我并不被允許食用除豌豆之外的任何東西。
”
趙鯉呼吸一滞,一股難言的窺見真相的窺秘感與期待漫上心頭。
新教傳承的神典,果然有人為創造和篡改的痕迹。
甚至于,主導了這一切的幕後之人,牢牢将信徒們信仰的瑪麗蓮把控在掌心,篡改了她本人的意志。
如果現在在這的是苦修士,說不得已經信仰崩塌,磕死在書桌拐角。
但在這的是趙鯉。
她思忖一息後,化身唆使者:“您可以做一切您想做的事情。
”
“品嘗一塊異國的茶點又算什麼呢?
”
瑪麗蓮不回應,但趙鯉看見她枯瘦的手指緊緊握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
壁爐中焚燒的羊皮卷,噼啪一聲響。
瑪麗蓮突然驚醒:“不,不可以,父親不會允許。
”
父親?
親耳聽到瑪麗蓮口中說出父親二字,趙鯉有股塵埃落定般的踏實感。
如後世神學家猜測,那場造神運動的背後主謀,就是瑪麗蓮的父親——那位區域主教。
盤查最終得利者,果然是錨定兇手的最佳切入點。
趙鯉傾身正想勸說瑪麗蓮,操控她的父親已不在,她可以自由時。
未關緊的窗外忽而一陣疾風厲嘯。
一聲獸吼,響徹天地。
沉重靠背椅發出刺耳聲音,瑪麗蓮雙手環抱着自己碩大的頭顱瑟瑟發抖:“父親。
”
伴随她的驚呼,一道道鐵索痕迹浮現在瑪麗蓮的軀體上。
鋪設暗紅石磚的地面如軟泥,瑪麗蓮被這些鐵索拖拽着向下陷。
她發出凄慘的尖叫,如落入陷阱的幼獸,又驚又懼。
頭顱轉向趙鯉,她沖着趙鯉伸出手來:“求你,殺了我。
”
事情發生一瞬間,趙鯉躍上椅子,聽她祈求下意識去拉她。
但兩人的指尖将要碰到,卻差之毫厘錯過。
一層又一層的金鎖,将瑪麗蓮周身灼燒得滋滋作響。
趙鯉手背上也被燙出一道極深的印痕。
她痛得一抖手。
就這短短時間内,瑪麗蓮被金色鐵索穿透嘴巴以及雙眼拖走。
金光伴着瑪麗蓮,整個消失不見。
趙鯉雙目被金光刺得血紅,手背上烙印上一個深深的逆劍之印,烙印中不停滴落融化的金水。
這讓她時刻處于燒灼的痛苦中。
她咬牙,見翻倒的銀盤旁灑落豌豆,疾步去抓在手心。
拇指一彈丢了一粒在嘴裡咽下。
剩餘一粒扣在手心,喂給目睹神罰腦袋吹氣球般腫脹起來的翠鳥。
趙鯉将翠鳥扛在肩上,門口傳來怒極的吼聲:“你做了什麼?
”
趙鯉扭頭,便見曾與她對峙的異鄉狼人立在門前。
雙目中滿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