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懸在畫上。
趙鯉突然想起一個比較尴尬的事情,她不擅長水墨畫。
一旁沈晏幾人原本聚精會神看她,連白蛇都從沈晏的袖子裡探出個頭。
見她停下,衆人不明所以。
趙鯉幹笑一聲:“我不擅水墨畫!
誰來?
”
鄭連看臉就知道不會是個雅人,韓音正要自告奮勇,沈晏已經先接過了筆:“怎麼辦?
”
“将這地獄圖改動一二即可。
”
“将極寒地獄畫作人間盛夏,再讓他們有衣有食,即可暫時安撫怨氣。
”
說着,趙鯉讓開位置。
沈晏立在桌前,飽吸濃墨的筆尖觸在畫紙上,先是當空化了一輪圓日。
加了雞血的墨呈黑紅顔色,裡面還有一些顆粒狀的生肝碎。
但對于畫中魂靈來說,卻無異于救贖。
荒蕪的冰原上,高懸一輪紅日,驅散了将靈魂都凍僵的酷寒。
畫中小人紛紛擡頭去看天上,朝着太陽伸出火柴棍似的胳膊。
他們早就已經在長久的折磨中,失去了作為人的理智,但天性猶存,依然向往着安逸舒适。
有了太陽,畫中冰刃般的地面緩緩融化,雪霧被驅散。
沈晏重新提筆,在畫中修修改改。
幾筆在地面添加了一些綠草。
沈晏畫工并不能算多麼有靈氣精湛。
中規中矩的,卻為畫中魂靈帶去了實實在在的救贖。
畫中小人抓起腳邊長出的綠草往嘴裡塞。
沈晏又起筆,在旁畫了幾個大鼎,鼎中畫了一些粥食。
冒着熱氣的大鼎一出現,畫中人全部一擁而上。
成人倒是還好,幾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嬰孩,跌跌撞撞的朝着鼎爬,卻被踢踹了幾腳。
隻是雖有粥水,他們依然喝不進去。
沈晏又在每個人的脖子上添了兩筆,改去他們細如針孔的脖子。
發現可以吃下東西後,幾個大人不管不顧,相互推擠撕咬。
幾個孩子則是繼續抓起草葉往嘴裡塞。
沈晏蹙眉,在幾個小孩的身邊,畫了一個矮一些的淺淺的盆。
幾個孩子立刻朝着這個盆爬,像是小狗一樣,埋首去喝。
此時畫中人人都在埋首吃喝,雖說無聲,但都能感覺到他們的喜悅。
韓音面上忍不住放松一些:“這樣就好了。
”
她的話沒有得到回應,她擡眼看去,趙鯉三人都依舊神情嚴肅。
韓音不明所以之際,畫中狀況突生。
第一個跑到鼎邊狂飲的人,不知飽足,肚子鼓鼓漲漲。
很快,撲哧的爆開,就像是擠開了一顆豆子。
雖是水墨畫,韓音卻看見各種黑白顔色的髒腑噴出。
但那畫中人好似感覺不到疼痛,繼續一把一把的在鼎中捧粥喝。
便是暴食這一詞的具象。
一股涼氣,從後腦勺冒出。
将近六月的天,韓音立在陽光下出了一背的汗水:“為什麼?
”
畫中人的肚子繼續爆裂,畫紙上爆出一團團墨迹。
韓音猛的捂住嘴,跑去牆角嘔吐。
這樣無法拯救的惡意對于她來說,還是超出了承受能力。
但趙鯉卻知道,這已經算是相對較好的結果。
“鄭連,你去探訪這幾人的屍身。
”趙鯉命令道。
沈晏借着硯中的殘墨,又在畫卷上畫了一些衣食,随後将畫軸卷起,重新裝入匣子。
“我和沈大人帶人去三山街抓那兩個木匠。
”趙鯉繼續道,“阿音,你先回去。
”
韓音卻扶牆站起來,擡袖擦了擦唇角:“我可以跟鄭連去嗎?
既看見了,不能幫忙我心不安。
”
趙鯉愣了一下,露出個笑來:“好,你随鄭連去,鄭連,你。
”
“趙千戶放心,我會看顧好韓姑娘的。
”不需趙鯉交代,鄭連已經拱手道。
既已将任務派定,四人分頭行動。
鄭連和韓音去牙行,找中人梅三。
通過梅三自然能找到售賣房屋的親戚,再然後尋到葬處。
而趙鯉則與沈晏帶着畫卷,去了最近的衛所搖人。
……
三山街市
時值下午,一間專售家具的店鋪内,并肩走入一對男女。
店夥計眼尖,看見這對青年男女容貌出衆氣質非凡,忙熱情的迎了上去。
“兩位有什麼需要嗎?
”
雖是說着兩位,夥計的卻是朝着那個貌美姑娘問的。
誰都知道,買東西時,是女人拿主意。
果不其然,那大眼睛的姑娘在店中環視一圈,問道:“這些都是一樣的,我不喜歡,想要專門定制。
”
夥計小心的觑了一眼,高大的男人面上沒有反對的神情,反而頗為縱容。
心道來活了。
專門定制的,便不像店裡擺着的,價格更高。
夥計面上笑容更燦爛了幾分:“這您就來對地方啦!
我們家的常師傅手藝遠近聞名的好。
“
聽了他的話,那男人随手抛來一小粒碎銀子:“叫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手藝好。
”
夥計接到銀子心中高興,這麼一小粒少說得有半吊錢,當下積極的請兩人坐下,上茶後去後院請人。
沒一會,就領着一個右手藏在袖中的青年走了過來。
“對不住了,常大師傅今日正好身體不适,這是常師傅的關門弟子紹剛,您有什麼要求便同他說。
”夥計介紹道。
“既是大師傅的徒弟,一定也手藝很好吧?
”那姑娘歪着頭問。
夥計卻心中咯噔一下,小心去看身旁紹剛的臉色。
果然,紹剛面色沉了下來,将右手往後藏了一下,冷言冷語道:“手藝不好,不做你們的生意了,二位請出去。
”
那姑娘睜大了眼睛:“你們這是什麼待客之道,竟這樣趕人?
”
紹剛沉着臉,冷聲道:“說了不做,就不做。
”
但他話音還未落,一隻茶盞扔了過來。
先前一直沒說話的那個高大男人擲出手裡的杯子:“你們算什麼東西,還敢趕人?
”
那茶盞帶着熱茶從紹剛的側臉飛過,砸在地上瓷片四濺。
紹剛咬緊牙關,惡狠狠看去,便被那個男人高高在上的神情惹惱。
“說了不做你們二人的生意,多少錢也不做。
”
“做不做,可由不得你!
”那男人站起身,氣勢跋扈逼人。
“兩位客人,莫生氣,我徒弟不懂事。
”
正對峙着,店夥計扶出一個面色蠟黃的老頭。
這老頭幹瘦,面上帶着懦弱無比的笑容:“兩位有什麼要求盡管說,定讓二位滿意。
”
說道滿意二字時,老頭的垂下頭,眼中閃過一絲與外貌不符的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