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全的喝問之聲,傳遍城門。
方才被一腳踢下馬的武成,滾得滿身塵土發髻散亂。
他躺在地上,臉上露出心虛慌張神色。
“武成,你沒事吧?
”
一人勒馬躍下馬背,倉皇來扶。
方才驚險,裝着蹄鐵的馬蹄,幾乎擦着武成的頭發絲跑過。
敢與武成惹事的,都是他的死忠弟兄,難免心急。
但武成并不領情,聽見馬全的質問,他一手撐地,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武成!
”
随着這聲喊,方才爬起的武成又被一腳踹倒在地。
趕來阻止這場沖突的孫百戶孫元,生得高壯,唇周一圈須髯。
瞧着是個剛正的模樣。
隻見他躍下馬,先是一腳踹倒了還要開口惹禍的武成。
然後一手一個,将跟随着武成惹事的靖甯衛,拎雞仔一樣拽下馬來。
這些方才還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被他拎住脖領子,一人屁股上挨了一腳。
接着,将這些人提到一塊,操起馬鞍邊上挂着的繡春刀,劈頭蓋臉就抽。
“我隻是稍晚一步沒看出,你們竟惹出如此禍事!
”
孫元微黑的臉上,氣怒交加,手上力道越重,帶着風聲的刀鞘力度不打折扣抽在人身上,啪啪作響。
這些被他提到一塊的江州靖甯衛,莫說還手,就是避讓喊疼也不敢。
全站在原地,佝着背受了。
隻有帶頭搞事的武成,即便疼得龇牙咧嘴,還是狡辯道:“曾經有纨绔子弟城門跑馬,踩了人,便有政令不許騎馬。
”
他伸手指向馬全等人:“我們隻是阻攔,執行政令。
”
他話音未落,伸出的手便被孫元的刀鞘啪一下拍中。
木質刀鞘紮紮實實,敲在他手背的骨頭上,發出一聲脆響,立時腫起。
孫元脖上青筋暴起,咆哮道:“究竟為何攔路你自己知道,還敢狡辯?
”
“我隻稍晚一步,你便惹出如此禍事。
”
“靖甯衛天子親軍,竟在城門内鬥,傳出去叫天下人恥笑!
”
“你領着弟兄們,幹出這樣的事情,可想過後果?
”
“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
”
孫元越說越氣,手裡的刀鞘又挨個抽了一遍,邊抽邊罵。
一時間城門樓洞裡,隻聽一陣啪啪聲。
場面渾像老子教訓兒子。
馬全騎在馬上,冷眼看着。
照理他隻是校尉,見孫元當下馬行禮。
但他并不像一般人,上前打圓場。
若是他裝好人,忘了這些人對趙鯉的诋毀,那才叫該殺。
見孫元打人,他抱着手慢條斯理地看。
等到孫元氣喘了,才冷聲道:“今日這城門戲台子,當真熱鬧。
”
“紅臉白臉的戲碼唱完了,孫百戶接着還想唱什麼?
”
“負荊請罪,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
孫元打人的手頓住。
片刻後,轉過身來,對着馬全一拱手:“都是自家弟兄,不過是誤會。
”
他一咬牙,道:“我立刻便将他們綁了,去趙千戶面前請罪。
”
孫元應當在江州百戶所極有人望,見他這樣伏低做小對着一個校尉低頭,方才還被抽打的人群再次騷動。
“孫大哥,一人做事一人當。
”武成梗着脖子犟。
馬全聽了忍不住發笑,暗道江州環境這般松快嗎?
竟有如此天真的靖甯衛。
被慣出了一身江湖習氣。
看見馬全臉上的譏諷,武成本就是個無腦暴碳脾氣,再次暴怒。
張嘴便道:“我堂堂正正男子漢,敢做自然敢當。
”
“不像各位,全靠趙千戶枕旁風升官發财呢!
”
他這話說得又快又急,孫元都還沒反應過來。
待到聽完,孫元頓時大怒:“胡說什麼?
”
他揚起手,蒲扇大小的巴掌就要揮落。
但比他更快的,是一支從後射來的利箭。
這箭來勢又兇又快。
武成聽得後背響動,隻一側身的功夫。
便覺後背心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
他低頭查看,卻隻覺得發暈,腳一軟栽倒在了孫元懷裡。
孫元接住他栽倒的身子,這才瞧見一根紮在他後背的箭。
與此同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孫元擡頭看去,正好瞧見一個黑臉百戶騎在奔馳的馬背上,正一邊冷笑一邊收弓。
有近百騎,踏着長街疾馳而來。
馬蹄聲悶如轟雷。
一個面頰消瘦的校尉,手持淨街長鞭在前。
口中高呼:“靖甯衛辦事,閑人退避。
”
長鞭啪啪抽打在江州府的青石地面,發出一聲聲脆響。
在騎隊最前方的身影,身着千戶繡鱗服,腰勒五梁革金帶。
雖較之左右高壯漢子嬌小很多,但氣勢絲毫不弱。
一雙眼睛遠遠看來時,像是捕獵中的某種貓科動物。
聲勢跋扈至極。
這隻騎隊如狂風倒卷,眨眼間便到了眼前。
将城門洞堵了個嚴嚴實實。
最大的刺頭後背紮着一根箭,軟倒在地。
這城門洞反倒安靜下來。
“方才那位老兄說了什麼?
距離有點遠,沒聽清!
”
宮戰側頭撓了撓唇角黑須,忽而變臉:“大點聲再說一遍!
”
他中氣十足,含怒之下的吼聲如同響雷。
便是之前惹事的江州靖甯衛,也紛紛低下頭去。
孫元抱着武成,深吸了一口氣。
方才他查看了武成的傷勢,後背一箭箭尖全沒入肉中。
看着兇險,其實并未傷及内髒。
對方箭法極精妙,留了一線。
孫元忍不住苦笑,自己不過是耽誤了一陣,武成竟惹出這滔天大禍。
現在事态已經不再受控。
孫元看了看左右,将武成放置在地。
緩步上前。
接着對趙鯉屈膝跪下:“是下官管教不嚴,讓屬下犯下如此大禍。
”
“願一力承擔罪責,隻望趙千戶開恩,饒他們性命。
”
他是個十分高壯的漢子,雙膝跪地。
膝蓋骨磕在青石地上,砸出一聲脆響。
推金山倒玉柱,倒有些壯烈之感。
趙鯉冷眼看他,并不言語。
馬全上前,悄聲将事情經過全部禀告。
城門樓洞中,一時間極安靜。
隻有馬全叙述事情經過的聲音。
報告完畢,馬全自退開。
所有人都看向趙鯉,屏氣等待着她的決斷。
跪在地上的孫元心中忐忑。
他孑然一身不怕死,隻怕連累這些為他打抱不平的弟兄。
随着時間推移,他腦門上見了些汗水。
心越發往下沉。
這時卻聽趙鯉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