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且濕哒哒的污血,順着身上的屍體滴落在蔣進的脖頸。
那屍體的額頭,就垂在蔣進的脖頸旁邊。
相貼之處一片冰涼。
蔣進江湖行走走镖,什麼屍首死飄沒見過?
走水路時,甚至見過幾個泡得像是水年糕一樣巨大、蒼白的屍體。
但見過和近距離接觸是兩碼事。
兒時聽過的僵屍故事,不分場合時間的竄入腦海。
什麼在荒宅停靈,夜半起屍吸血的老太婆,什麼屍體被黑貓跳過,瞬間張了滿臉黑毛。
各種鄉野傳說全部湧入腦袋。
蔣進覺着,下一瞬身上的屍體就會探出獠牙,照他的脖子來上一口,貪婪吸吮他的血液。
黑暗中,蔣進甚至能想出那僵屍僵硬的臉,慢慢癟塌凹陷,上唇收縮,長牙彈出牙龈。
這樣可怕的想象,讓蔣進的呼吸都變得粗重。
他輕輕的擡手,想要換一個不那麼可怕的姿勢。
擡手的動作,卻被他肩上的趙鯉紙人察覺,她低聲道:“别動,來了。”
趙鯉的提示話音方才落下,在幾個囚室之外的轉角處,一陣啪啪啪啪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行來。
這腳步聲,并不像是人類的足音。
更像是蛙類或者别的什麼長出腳蹼的東西。
蔣進立即忽略身上屍體,老實的躺着,再不敢動彈。
那腳蹼聲,走走停停,走一段,便停住腳步,探查一下。
一間、一間的尋過來。
蔣進忍不住屏住呼吸。
終于,那噗啪的聲音,來到了蔣進的所待的囚室。
動物聞嗅的抽氣聲在門的方向響起。
黑暗将人的情緒放大。
蔣進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便是本體端坐在富樂院,并沒有親曆的趙鯉,都忍不住因這壓迫感有些緊張。
似乎是發現了些什麼,黑暗中,那東西跨前一步,進了囚室。
那東西不停的嗅着,緩緩的向着蔣進和那具屍體靠近。
蔣進現在已經不必再屏住呼吸,他已是連大氣也不敢喘。
趙鯉很想擡頭看看,但她終究沒有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像是一個裝飾品一般一動不動。
那東西進來後,便在嗅個不停,随後它緩緩的走到躺着的蔣進面前,好似有些疑惑的咦了一聲。
随後蔣進覺得身上的屍體被人動了一下,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蔣進身上的屍體被搬動,緩緩的離開了他的身體。
趙鯉現在紙人之軀,救人無能為力。
蔣進心中已經開始跑人生走馬燈時,一線希望出現。
遠處竟傳來一聲雄雞打鳴的聲音。
雖說不知這底下囚室哪裡來的雞,但這高亢的聲音,卻是實實在在救了蔣進的性命。
聽見那一聲打鳴,這東西沒有半點猶豫,直接丢下了手中的屍體,退出了門外。
随後啪嗒腳蹼聲重新響起,那東西以比來時速度更快,跑向了遠處。
聽見那腳步聲消失,蔣進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他滿嘴都是爆起的白皮,舔了舔嘴唇,正要說些什麼。
萬萬沒想到的事發生了。
一線白光刺破了黑暗,蔣進即便是閉着眼睛,也能察覺到黑暗正在退去。
他不解的張開眼睛,下一秒便呆在原處。
犀角蠟燭熄滅後,沒了看破虛妄的手段,他重新陷入了鬼蜮中迷亂的場景。
他駭然發現,自己此時哪裡在什麼地下囚室監獄。
自己赫然正躺在一間精巧的房間裡。
蔣進急忙扭頭去看先前那一具屍體。
然鬼蜮僞裝之下的屍體,哪裡還有先前那冰涼、遍布屍斑的樣子。
在屍體的位置,赫然躺着是一個美麗的婦人。
這婦人睫毛輕輕顫動,竟然張開了眼睛。
她張開眼睛後,有些羞澀的看着蔣進。
蔣進卻隻覺得毛骨悚然。
他記得很清楚,之前那具屍體,是男性!
朦胧的亮光,從窗戶照進來。
蔣進這才發現自己和那具屍體躺着的地方,竟在一張床上。
床上還鋪陳着大紅龍鳳被。
蔣進的神情一片恍惚,他一時間有些自我懷疑,會不會自己之前的那些辛苦絕望隻是一個夢中夢?
“相公,怎麼了?”
一雙素白手撫上蔣進的胸膛,女人作勢依偎過來。
蔣進一把推開。
他還記得那具屍體沉甸甸壓在身上的恐怖冰涼。
他也還記得踏進香灰圈前,趙鯉對他們的叮囑——絕對不要答應任何人要求,做任何事情。
蔣進推開那個叫她頭皮發麻的女人後,便在那個女人不解的注視下,趿拉着鞋子跑到了門外,仰頭看天。
叫他絕望的事情發生了。
站在院子裡的蔣進駭然發現天空中懸挂着一輪初升的紅日。
天,亮了!
蔣進費力的咽了口唾沫,盯着天上的太陽看,幾息便雙目赤紅,淚水順着面頰滑落。
這種被太陽灼傷眼睛的酸麻痛感,實在太過逼真。
蔣進心中疑惑不解。
突然,他想起了些什麼,急忙大聲叫道:”趙千戶!趙千戶,你在嗎?我、我分不清楚什麼是真的了。“
他的詢問,沒有得到回答。
他站在院中,大聲喊了很久。
那個剛才被他推開的婦人,半藏在門扉後,看他在院子裡發瘋許久,才緩緩走了出來。
撫上他的面頰:“相公,你又聽見那些奇怪的聲音了嗎?”
“别去聽,我們好好的生活好不好?”
婦人問着,眼中浮出一絲哀傷,她一邊詢問,一邊擡起手欲要撫摸上蔣進面上的刀疤。
她流露出來的感情實在太過真實,蔣進面上有一瞬間的恍惚。
不過,他沒有答應,而是順勢拍開了婦人的手。
他蚌殼一樣閉着嘴巴,牢牢記得趙鯉對他的叮囑,不回應任何人的話。
不再搭理婦人,就這樣趿拉着鞋,走了出去。
離開了院子,便發現他所處的地方,竟像是一座小城。
城中十分熱鬧,清晨也十分有活力,大景盛京偶爾可見的饑餓流民都不見蹤影,人人的面上,都露出飽足神色。
蔣進呆站在路中央之時,鄰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走出一個中年人。
見蔣進神情迷茫,衣衫不整的站在路中央,他先是一愣随後恍然道:“蔣兄弟又發病了?”
“不要去聽那些聲音。你近來越來越瘋癫了。”
大叔說着,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