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斜挂天邊,整片被夕陽照得金黃的天空,還墜着幾朵火燒雲。
整個五城兵馬司的平靜,被那聲虎嘯打翻,衆人忙碌跑動起來。
善後的預備隊,早已經做好準備。
隻是之前原定的領隊是趙鯉。
在餐桌上,盧照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後,又替換成了盧照。
一隊十五人,都是精銳。
檢查完腰間裝備袋後,緊了緊手臂上的臂铠。
幾人腰後都挂着靖甯衛專屬的小手弩。
這些東西,在對付詭物時沒什麼用,但對付霧中可能出現的畸變物時,物理攻擊就派上了用場。
數個高壯漢子,在盧照的帶領下站作一排,一水的黑色魚服,還是頗有震懾力的。
刑捕頭看着,猛的咽了口唾沫。
回望了一眼南監的霧,他鼓起勇氣上前,對趙鯉一拱手:“趙千戶,不知、不知……小的能不能參加?
”
他說着挺直了背道:“小的,也是師出五虎斷刀門,身手也不差的。
”
刑捕頭是一個上進又有眼力見的人。
他知道局勢将變,他也不甘一輩子做一個巡城捕頭。
但靖甯衛這樣的地方,要麼是衛所父輩襲傳,要麼是有背景關系。
刑捕頭知道,案子一結,跟這些大人物的關系也到此為止。
再想有這樣攀關系的好機會便少了。
靖甯衛的頂頭上司、當朝第一權勢人物還在霧中。
能不能一飛沖天,便在此刻。
刑捕頭垂首,忐忑的等待着趙鯉的回答。
趙鯉微微挑眉,刑捕頭所說的五虎斷刀門并不是什麼武學大派,是江湖上最爛大街的武館。
但……
趙鯉掃過刑捕頭的手。
這個平常看着有些油膩不靠譜的中年人,雙手都是厚厚的老繭。
腰間佩刀刀鞘,摩挲出了一層黑亮的包漿,絕不是裝飾物。
且刑捕頭此人,也不算太差。
趙鯉想了想,點頭道:“可!
”
聞言,刑捕頭狂喜:“多謝趙千戶!
”
就算是此次幫不上什麼忙,進去漲漲見識混個臉熟也絕對值得冒險了。
尤其在此世道将亂的時刻,若能學得巡夜司處置的一招半式,以後還不仕途暢通?
刑捕頭越想越美滋滋。
盧照有些好笑,指了指旁邊:“老刑,既然要一起,便來取裝備,莫要再耽誤時間。
”
“好好好。
”刑捕頭連聲應了,急忙來接裝備革囊。
沒花多少時間,新加了刑捕頭的隊伍全部整頓完畢。
“盧爺,小心。
”
趙鯉又再叮囑了一遍,盧照嚴肅稱是後,便領隊跨過地上的香灰圈子,率先走了進去。
衆人眼前一白,進入霧中。
映入眼簾的,翻騰的白霧。
在白霧之後,是一片影影綽綽的建築。
但與趙鯉所說的不同。
這些建築正在大片大片的融化。
白霧中的金色粒子所過之處,高大奢華的建築,就好像是烈日之下的糖。
軟軟的融化呈粘稠液狀。
在這些花花綠綠的液體之下,露出了原本五城兵馬司破敗的建築。
這樣的場景,盧照等人都是第一次見。
盧照吸了口氣,道:“記住了,不要亂摸亂跑,保持警惕,若是誰誤了事,定斬不饒。
”
說到定斬不饒時,盧照毫不遮掩的看了一下刑捕頭。
刑捕頭進了霧中後,也變得嚴肅起來。
聽了盧照的警告,他嚴肅的點頭:“盧爺放心!
”
點了一句,盧照擡起雙手,朝着兩邊一揮。
身後隊伍便排成雁行陣,緩緩朝前走去。
李慶和刑捕頭一左一右,在盧照的旁邊。
刑捕頭熟悉南監的布置和路線,有他領路,在這融化糖果似的世界,盧照等人很快就找到了去地下一層的入口。
盧照命令,變陣為一字長蛇陣。
他自己領頭,李慶帶兩人墊後。
沈晏先前點燃的火把,照亮前路。
狹長的通道裡,誰也沒說話。
隻有十幾号人沉重的呼吸聲,他們加快腳步,想要快速通過這種不利于戰鬥的地形。
刑捕頭跟在盧照後邊。
他隻是一個巡城捕頭,上一次雖說見證了女蛾事件,但跟這一刻沉浸式體驗是不一樣。
昏黃燈火下的逼仄空間,讓他呼吸急促了幾分。
他跟在盧照的身後,踏足在底下一層的地闆時,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氣。
随着他的呼氣聲,在右側通道中,猛然傳出一陣嘩啦聲。
刑捕頭心髒都抽了一下。
那聲音并不停止,反而越來越響。
其間夾雜着鎖鍊的聲音。
刑捕頭側耳聽了一下。
“什麼東西在囚室!
”
“囚室!
”
他和盧照異口同聲道。
兩人雖說分工不同,但都常年接觸牢獄,這聲音俨然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撞擊牢門。
盧照比劃了一個手勢。
一行人小心的朝着聲音的出處找去。
待走到近前。
看清楚被關在囚室裡,不停撞門的東西。
盧照等人還好,刑捕頭忍不住嘴唇哆嗦了一下。
沈晏做事考慮周全,他不知道這些沉在幻境的人會不會造成麻煩,也不想貿然殺死驚擾下邊的東西。
因此細心将那些人全部推進囚室,重新關起來。
事實證明,沈晏這一預防手段,起了很好的效果。
隻見囚室中,原本頭發花白行将就木的人,四肢鼓鼓的膨脹起來。
雙腿長成了羊蹄一般的反關節。
赤裸的腳掌分做兩半,又各自蜷起,組成了一個肉蹄子。
在頭顱幾乎頂到天花闆的東西身上,橫七豎八如同開玩笑一般,長出了很多小手小腳。
這些東西生長沒有一點規律,大小不一。
從後背探出,呈翅狀。
眼神不好的,說不得要将它的輪廓錯認為廟堂上端坐的千手菩薩。
但這時,在火把跳躍的光芒下,這東西的身體細節暴露無遺。
刑捕頭看見它右邊肩膀上,大張着嘴的半邊人頭,喉中泛出一股酸水。
先前吃下的幾根豆芽菜,就要随着這一口酸水嘔出來。
刑捕頭多年抓賊經驗,眼神極好。
那個人頭雖說頭發花白,但是刑捕頭一眼認出,這人就是前幾日他從街上抓回來的一個小偷兒。
進來時,這偷兒也不過二十來歲。
他的娘親還來獄中送過飯,不是什麼好東西,幾個茶雞蛋而已。
刑捕頭看着它,思緒跳到了來送飯那蒼老婦人身上。
“上弦!
”
刑捕頭聽見盧照下令。
耳邊都是手弩上弦的吱嘎聲,下一瞬密集的弩箭,射在囚室中不停撞門的畸變物身上。
巨大的力道沖擊,将那畸變怪物釘在了牆上。
混濁的綠色液體緩緩淌出。
這畸變怪物肩上的頭顱嘴巴緩緩開合:“娘,别怕,我來救你……了……”
說完,他瞪着死魚一般的眼睛,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