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前。
張荷這喇唬混子和後世的北漂一樣,有一顆上進的心。
他離開了家鄉,跑到源甯,想要出人頭地。
奈何,除了一身蠻力是什麼也沒有。
他在城中碼頭扛過大包做力夫。
也做過給人拉纖的纖夫。
也曾為了錢财想铤而走險,勒索自家秀才妹夫。
隻可惜最後發現那個便宜妹夫,除了一張破嘴什麼也沒有。
張荷在源甯混了許久,沒找到出頭的門路。
倒是在碼頭跟着力夫們厮混,搶地盤搶工幹,搭上了有些喇唬混子,他幹脆也腰間黃帶一紮,跟着轉了行。
這日,已經手底下已經有了十來個弟兄的張荷,同人在碼頭飲酒。
碼頭邊的小酒館,一碗酒兌半斤水,就是喝着玩。
下酒的也沒有什麼好菜,都是些下水炸魚之類的小玩意。
去那飲酒,喝個肚兒圓,假作醺然。
實際對着江水一泡尿撒完,酒就能醒大半。
張荷便是帶着兩個信賴的手下,在這酒館裡和人閑磕牙。
時不時談一下自己打聽到的一些傳聞。
哪個大頭目和人鬥狠搶地盤,砍下自己的手之類。
碼頭力工為了搶地盤,無所不用其極。
隻可惜,源甯還有一個靖甯衛千戶所壓着,千戶熊弼是個狠人,便是街上喇唬也不敢嚣張太過。
因而鬥狠就成了這些人常用的手段。
兩方人馬面對面一擺,就開始鬥。
左邊出個人割掉自己的耳朵,右邊就來個挖眼珠子的。
左邊來個砍手的,右邊就來個剁腳的。
就是看誰狠,誰狠誰就占有最繁華的碼頭。
這樣的自殘全是自願,就是被抓了,官府也無法定罪。
張荷端着碗酒,聽手下一個瘦皮猴小子白話那些喇唬大頭目的事迹,不由羨慕得咂嘴。
他一邊袒胸喝下最後一碗酒,一邊在心裡估算着這場酒宴的花銷。
眼看差不多,便站起身來:“今日不勝酒力,下次再聚。
”
說完,還故作潇灑地給店家抛了一小粒銀子。
“不必找了!
”
他抓撓着胸口,踉踉跄跄走出去。
一句不用找了,看着大方得很,引來幾個手下崇拜的目光。
實際隻有酒館店家知道,這哪裡是不用找,本身就剛好這麼多錢。
不過開門做生意,店家還是笑着謝了。
虛榮心得到滿足的一行人,相互捧着臭腳走出門去。
店家本身上邊也有關系,否則不敢在這種地方開店。
看他們走遠了,這才朝着他們走的方向啐了口唾沫,自去收拾狼藉。
天色将晚,源甯夜間宵禁。
撞到巡城的府衙差役還好說,撞上巡查的靖甯衛就等着剝一層皮吧。
有了這共識,這幫喇唬混子一路相互吹捧,一路快走,很快各自散去。
隻有張荷住的家稍遠。
說是家,其實就是一間稍能擋風的破房子。
那個外号猴子的皮猴手下,一路扶着張荷。
猴子前幾日交不起租,被趕出門,現在暫住在張荷那。
張荷也喜歡這個嘴甜會來事的弟兄。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
借着酒勁興奮得緊,沒發現不對勁。
平常隻半個多時辰的路,他們今日走了一個多時辰。
“頭,你說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威風起來啊。
”
猴子豔羨的目光落向遠方,那是臨畫舫妓館的方向。
他對那富貴消金窟向往得很。
人生目标就是風風光光的去逛一回,被那些嬌滴滴的娘子拍着胸口叫大爺。
張荷隐晦的白他一眼。
那地方動辄一夜十兩幾十兩,換做有名的花榜娘子便是花了百兩也不一定能得一個眼神。
他們碼頭看場子一月,連分潤的茶水錢等也才幾兩,那種地方哪配去?
不過張荷并沒有說出來,打消這小子的積極性。
手下要有上進心,才肯賣命,這是張荷的老大教導他的。
張荷轉而開始吹噓,自己陪上頭大佬去畫舫飲酒的經曆。
其實他隻是跟着去湊人頭,站在門外連脂粉香都聞不到。
但長舌一甩他吹得繪聲繪色。
引得猴子目露豔羨,對他這有見識人崇拜不已。
兩人靠着高大的裡坊牆垣行走。
猴子豔羨了一陣,突然話鋒一轉,道:“哎,白老大那身刺青當真威風!
”
提起這個張荷也羨慕得咂嘴。
他們頂頭的白老大,花費了三百兩,請一個劄工紋身師,綉了一個滿背镂毗沙門天王。
惡形惡狀,威風至極。
鬥狠時,脫衣一擺,對面氣勢瞬間弱幾分。
猴子說到此,豔羨道:“待我有錢了定綉一個更威風的。
”
他這豪言壯語,在天蒙蒙黑的小巷回蕩。
張荷這次忍不住嗤笑一聲:“等你有錢,猴年馬月了。
”
兩人說着話,沒有發現不知何時起,周圍開始彌漫起輕紗般的霧氣。
霧氣中,還夾雜着一陣奇異的味道。
香不香臭不臭的。
張荷動了動鼻子,早先他還以為是牆根狗尿苔藓的味道。
可霧氣越濃,這味道就更加的重。
慢慢的,這香不香臭不臭的味道被他們咂摸出味道。
“頭,是酒。
”
猴子像是狗一樣仰着頭嗅。
他聞出來是酒,但見識有限卻說不清是什麼酒。
這酒味越濃越香。
是少見的好酒。
張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跟這酒香比起來,他們剛才喝的就是狗尿。
兩人酒蟲饞蟲在肚子裡翻滾,不知不覺在霧中偏離了方向。
天光暗了下來。
兩人原本靠着牆垣,扶着一邊牆壁辨别方向。
走到一處,卻是手邊一空,再也沒有可以扶着走的牆垣。
走到了一處開闊的地方,四周望去都是白茫茫的霧。
等兩人意識到不對勁,霧氣中的酒味已經濃烈到叫人鼻子發癢。
他們也徹底迷失了道路。
此情此景,兩人同時犯怵。
猴子結巴道:“頭、莫不是……撞……”
他的話被張荷一巴掌拍回了嘴裡。
“别胡說!
”
張荷情急之下,嗓門有些大。
聲音在這開闊的地方,回蕩。
兩人同時後背發涼,生怕這聲音驚擾到霧氣中的什麼東西。
就在驚懼之時,遠處卻是看見了一個亮點。
似乎是點着燈火的人家。
兩人再顧不得,急忙朝着那個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