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石碑,位于街市繁華路口。
是通往府衙和市肆必經的路口。
石碑就在道旁,這幾日野草瘋長,有些被遮擋住。
被拉來打下手的阿詹,用腳撥開草叢。
露出了素白石碑上鮮紅的大字。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
”
阿詹隻念了上半句,下半句便自覺的閉上了嘴巴。
人類傳承的知識、文化、智慧,賦予人族萬物之靈的地位。
而語言,文字都具有獨特的靈氣。
在特定的場合和情境,符合靈學儀軌時,人所說的書寫的文字,都具有神秘的力量。
可以促使某些事情的發生或是實現某些願望。
在民俗故事中,有黃鼠狼借人口讨封。
如趙鯉他們此前經曆的斬白鴨案,那隻做白日夢的白兔,就是正好到了境界,借了白鴨少年的一句話成靈。
眼前的石碑,全碑寫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
路過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天大亮。
這石碑上所寫,叫做夜啼帖,是一種禳解法。
多是百姓家中幼兒,夜間驚夢啼哭。
舊時人迷信,認為這種小孩啼哭,是家中有邪祟,孩兒撞上了冤親債主。
因而就會請人紅紙黑墨,寫上一副夜啼帖,張貼在路口。
以大景的識字率,止步頓足念出紙上夜啼帖的都是讀書人。
就借這些路過君子口中一口文氣,祈求三皇保佑,鎮壓邪祟,讓孩子平安長大。
隻是,一般夜啼帖都是紅紙黑字貼在高處。
鮮少人會刻上這樣一塊小石碑。
趙鯉蹲下查看。
一股子尿騷味撲面而來。
除了尿臭,在石碑旁,還有一堆嘔吐物,酒臭撲鼻。
她捂住鼻子遮掩這股臭味同時,緊緊皺眉。
隻見白色石碑上,還有一些尿幹掉的痕迹。
因這些尿痕,石碑被污。
這家人精心雕刻的夜啼帖,已經因儀式被污染破壞,再起不了什麼作用。
若是誦念被污染的文字,也不知請到哪位野神頭上,自然會出大事。
趙鯉看向一個跟随在身後的小丫頭:“你家小姐有沒有念過這石碑上的字?
”
穿着豆綠衣裙的小丫鬟,左右都是随行的靖甯衛,一路同手同腳的跟着走來。
聽見趙鯉問話,急忙點頭道:“是念了,小姐說孩子夜哭可憐,念一念也不費事。
”
從這哆哆嗦嗦的小丫鬟身上收回視線,趙鯉歎了口氣。
她站起身,四處看了看,便見右方有家新漆黑亮的酒肆,生意頗好,匾額上還沾着紅紙,顯然才新開沒多久。
“阿詹,叫人去問問,這家酒肆是不是近幾日才開的?
”
“是不是常有喝了貓尿的,來這撒尿?
”
得了趙鯉的吩咐,兩個校尉小跑着前去。
眨眼間又風一樣跑回來,手裡還提溜着簌簌發抖的店掌櫃。
掌櫃的見人先哭:“大人啊,小人隻是做些小本買賣,五日前才開業。
”
“客人喝醉了往哪撒尿往哪吐,小人是真管不着啊。
”
他雖哭哭啼啼,但将事情交代得挺清楚。
五日前新開了酒肆,喝醉的酒鬼們,毫無素質當街撒尿。
四日前,陳家小姐路過此處,看見這石碑,好意念出了石碑上的夜啼貼。
被污染的石碑,自然不會是什麼正确儀式。
陳家小姐因此中招,丢了生魂。
而後某個力量并不那麼強大的存在,驅使兩個小木靈來墊腳附體。
讓陳小姐的軀殼,免被邪祟占去。
趙鯉已經祛除了墊着陳家小姐腳後跟的兩個小木靈。
現在要緊的,就是尋回陳大小姐離體的生魂。
趙鯉想了想,對阿詹道:“着人去找找,這石碑是誰家立的。
”
随後她又看向還在發抖的店家道:“掌櫃的,你家有什麼新鮮菜式嗎?
”
擡袖子抹淚的掌櫃,手一頓。
“啊?
”
……
趙鯉一行人被酒肆掌櫃誠惶誠恐的迎進酒肆。
酒客見他們立刻四散而去。
趙鯉在大堂尋了個舒适位置。
這家店菜式酒水都很一般,趙鯉吃了兩碟花生米。
等來了拿着陳小姐衣裳的陳大人。
又等到夜幕四合,宵禁時分。
無人的街道上,隻有遠處望火樓上可見紅瑩瑩的燈火。
兩個更夫并肩走着,一人手持鑼,一人拿着竹闆。
手中白紙燈籠,照亮前路。
兩人走上一段,便要喊上一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
将近路口,其中一個更夫道:“大哥,快走到前面,小心着些。
”
“那處原先還好,這幾日每每路過便聽見小孩玩耍的笑聲。
”
話音剛落,兩人轉過一處拐角。
險些與一人撞了個滿懷。
這黑燈瞎火,剛說完鬼故事,便撞上人。
那人慘叫一聲,發出比鬼還凄厲的叫。
兩個更夫吓得魂不附體,揚起手裡的燈籠就要砸出去。
隻砸了一半,被一隻手握住。
仔細看明白是個人,更夫正要罵。
視線上移,便看見那人身上繡鱗魚服銀線在燈籠光下暗芒流淌。
兩個更夫一哆嗦,又往旁邊看。
方才吓得鬼喊的中年人,手裡提着一件衣裳,瞧着略眼熟。
再仔細一看,對方熟練從懷裡掏出手帕抹眼淚的樣子。
兩個更夫同時認出這人來:“陳知縣?
”
眼前這人,不是他們成陽的哭包知縣還能有誰。
再看旁邊的魚服靖甯衛,兩個更夫心裡咯噔一下。
完蛋,涉入了大陰謀,九族不保。
兩個更夫是親哥倆,相互抱着,咧嘴就要哭。
卻聽那個靖甯衛道:“前面有事,你們繞道走。
”
兩個更夫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很誠實,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這時,受了驚吓飙了幾顆眼淚的陳縣令,才摸着胸口平複心跳。
他望着黑黢黢的街道,心中生怯。
隻是想到女兒,還是咽了口唾沫走上前去。
走到白日趙鯉她們調查的石碑,竹竿撐起一套月白衣裙。
正是陳家小姐穿過的。
竹竿高高撐起,空蕩蕩的月白裙子,裙角飄動。
夜中瞧着,就像是半空飄着條裙子。
陳縣令一手握着這撐衣的竹竿,一手提着一隻白紙燈籠。
燈籠中的燭心白棉線裡夾着陳小姐的頭發。
白紙燈籠面上,以陳小姐的中指指尖血,寫了她的生辰八字。
提着這兩樣東西,陳知縣抻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對着黑暗喊了一聲:“兒啊~~”
他本就不是個膽兒大的,害怕之下,聲線顫抖。
夜間飄悠悠傳遠,如冤鬼叫魂。
忽而一陣涼風吹過。
吹得竹竿上月白裙子裙擺搖晃不已。
就在一瞬間,陳知縣手中的燈籠暖黃燭光驟然蒙上一層陰慘的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