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雪天裡,村中百姓全都安睡。
比起館驿異常狂暴的大雪,這幾裡外的小村坐落在山坳中,反倒沒有遭受那麼嚴重的白災。
村長躺在暖呼呼的炕上做夢。
大景環境尚算安定,盛京周邊更是安穩。
每年都有京營和靖甯衛聯合出動,将周邊盜匪隐患清理得幹幹淨淨。
安定久了,人的安全意識就會降低。
宮戰站在村長家門外,錘了許久的門,硬是沒将村長一家從夢中鬧醒。
最後宮戰敲得發火,擡腳一腳踹開了院門。
這巨大的聲響,才讓村長從睡夢中驚醒。
初時還以為是村中發生了什麼事。
村長披着衣衫,邊走邊罵。
待看見站在院子裡的這些人,罵聲一頓。
腳也一軟。
這一下,什麼美夢,什麼起床氣全都煙消雲散。
村長精神抖擻,配合着挨家挨戶叫醒村民。
讓村民擠一擠,提供些可供暫避風雪的屋子和熱炕。
幸好,此村距離盛京不遠,還算富庶,在居人口也多。
擠一擠,将就一夜足夠。
有時村中青壯還需去館驿服勞役,村長認識驿丞。
得了驿丞提點,知道這些雪夜來客,竟有信王,有靖甯衛還有當朝閣老家眷。
村長心裡涼飕飕,走動疏通越發用心。
生怕哪個環節出錯,得罪哪個祖宗,攤上大事。
有村長協調,村中富戶騰出幾間屋子。
信王柴珣自然分得最好的。
其餘的,則交給靖甯衛這邊安置使團。
趙鯉方才将泰西使團和孫元安置。
就有人找上門來。
臉上一個鮮紅巴掌印的嬷嬷,在運貨馬車上凍得臉發青。
見趙鯉先是鹌鹑一般縮了縮肩膀。
然後怯生生道:“阿……趙千戶,能不能,能不能先協調一間屋子,給老夫人。
”
林老夫人和林嬌娘都沒臉來,趙鯉也不想看見她們。
這嬷嬷來反倒好說話些。
當時在驿館救下人,趙鯉就沒想後面再怎麼她們。
直接點了一個力士,叫他協助着,将林老夫人母女安置。
這嬷嬷在館驿被趙鯉扇得,耳朵還在嗡嗡作響。
這趟差使,本想着定遭千難萬阻。
因為她太清楚,自己在趙家時,為了附和趙瑤光有多招趙鯉恨。
不料,趙鯉這般爽快。
這嬷嬷愕然擡頭。
卻隻看見了趙鯉的背影。
眼下安頓隊伍才是大事。
趙鯉哪有閑工夫跟人宅鬥,玩你猜我猜那套。
趙鯉指的那個力士見她不動,沒好氣道:“快點,發什麼呆?
”
這嬷嬷不疊聲地應了,這才收回視線。
有靖甯衛的力士協調,村長不敢疏忽。
想了一想,引着林老夫人她們去了一間青石院子。
這家住着的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婆媳。
原本家裡男人有出息,賺下了這青石院子。
但去歲這男人倒黴生了病,耗盡家财也沒治好。
最後人沒了,錢也沒了。
男人沒能留個後,這婆媳兩失了進項,全靠去盛京幫傭拆洗賺錢。
村長想着,這婆媳兩是村中出名的愛幹淨,家裡又都是女眷沒有男人。
暫接待女客,再合适不過。
而且大戶人家住進去,随手賞點什麼,夠這婆媳倆苦哈哈賺大半年。
村長在前帶路,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安排實在是妥當。
他領着載着林老夫人、林嬌娘和趙瑤光的馬車,朝那家去。
車内,林老夫人裹着厚厚的被子假寐。
林嬌娘和趙瑤光分坐車廂兩邊。
從前她們母女定會親親熱熱擠在一塊取暖。
可現在兩人顯出些隔閡。
車微微搖晃,林嬌娘突然開口道:“瑤光,我不問你之前去了哪,但以後你不能再亂走。
”
館驿中,那亂糟糟的場面,曾有仆婦去尋趙瑤光。
但怎麼都沒找到。
趙瑤光滿身是雪偷偷回來,肩上多了一件男人的大氅。
她究竟去幹了什麼,林嬌娘不想細想。
她第一次,嚴肅規勸道:“不管林家還是趙家,都不許醜事發生。
”
對于這些大姓,什麼都沒名聲重要。
一個姓氏背後,是一個宗族。
當初趙鯉叛家,已經丢大人。
若是再鬧出那般天大的醜聞……
林嬌娘心口跳痛,閉上眼睛。
聽了林嬌娘的話,趙瑤光臉藏黑暗中。
她像從前一樣,軟和着聲音道:“我知道的,娘。
”
言罷,不再說話。
就在這沉默之中,馬車到了村長安排的那戶婆媳家。
“金家的,醒醒!
”
村長敲了許久,門後才傳來回應聲。
“村長?
有事嗎?
”
說話的女人聲音很年輕,她沒有開門,隻在後面回話。
村長知她顧慮,将村中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道是有貴客要暫住。
門後女人沉默許久,怯怯道:“村長,我家……不太方便,我婆婆病了。
”
本覺得自己安排照顧了兩方的村長,聞言臉一沉。
“胡說什麼,下午還見你婆婆去菜地。
”
“你莫要誤事!
”
聽村長的聲音嚴厲,門終于猶猶豫豫開了。
門後圓臉的女人小聲道:“村長,不騙你我婆婆真的病了。
”
“今夜也不知怎麼了,一睡下就做噩夢。
”
“老夢到我家男人,說家裡來了惡客,冷得很。
”
女人說話聲音壓得很低,村長聽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這怪力亂神的莫胡說。
”
嘴上這麼說,但村長心中已經在盤算,要不要就此退去。
有些事,在大景沒放在明面上,但大家多少都聽到了些風聲。
見村長動搖,這女人加了把火:“村長你是不知,我婆婆不是第一個。
”
“村中褚家婆婆,一模一樣的噩夢接連做了快一個月了。
”
聽到這時,村長已經決定換一家。
不料,林嬌娘的貼身嬷嬷上前催促:“村長,問好了沒有?
”
“我家老夫人病着呢,經不起折騰。
”
對趙鯉這嬷嬷慫,對村長她卻不那麼客氣。
村長一頓,想了想。
褚家的做了快一個月噩夢都沒事,金家婆婆今夜才開始做夢。
應當沒有影響。
明日等這些貴客走了,再去請能人來瞧瞧。
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村長對門後的女人道:“沒事,開門。
”
他壓低了聲音:“你先招待着,誰也别說,明日我出銀錢替你婆婆請香。
”
門後的女人果然意動。
她側身,将門打開。
院門狹窄,馬車進不去。
在細雪中,将林老夫人一行迎進了家中。
幾人的想法、立場都很正常。
隻可惜,樁樁巧合碰撞一塊,便折騰出了是非。
夜間,隊伍勉強安頓下。
寂靜中,天空飄落的雪越來越大。
那場壓垮館驿的雪風暴,換了位置,不偏不倚來到了這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