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家了,該回家了。
”
楊堅的眼睛大大的張着,眼球上蒙着的翳殼正在硬化成一種接近濃痰的黃綠色。
在張太醫用鶴嘴壺将川楝子汁液給他灌下的空隙裡,他嘴巴蠕動喃喃自語着。
就在此時,外面響起木質車駕輾過地面的辘辘之聲。
李慶快步走了進來:“趙千戶,川楝子汁準備好了。
”
幾乎半個城藥鋪的川楝子都收集在了一起。
并且強行征發城中豆腐坊,拖動磨石的驢子屁股都被抽腫了。
全力煮制了幾十車的川楝子水。
“好。
”趙鯉點了點頭,本想繼續指揮,這才想到沈晏還在旁邊,就扭頭看了看他。
“不必看我,這種時刻我也聽你指揮。
”沈晏認真沖她說道。
“了解!
”
懂事領導就是好處。
趙鯉沖他點點頭,看向李慶:“去将熟悉嘉會坊的刑捕頭找來,帶上裡坊輿圖。
”
“是。
”李慶立刻抱拳領命而去。
……
沒一會,專門清出來的一間民宅内,坐滿了人,召開一場小型會議。
除了靖甯衛中諸人,還有一個臨時征用的刑捕頭,以及一臉懵的五城兵馬司官吏。
瑞王冷着臉坐得遠遠的。
趙鯉立在挂着輿圖的木架前,手裡拿着一塊竈膛裡扒出來的黑炭。
“這裡是楊堅的家對嗎?
刑捕頭。
”她在輿圖上圈出一個圓。
第一次參加這種戰前會議,左邊一票靖甯衛,連帶靖甯衛大頭目,右邊是一個王爺,刑捕頭壓力很大。
他仔仔細細地辨認許久,終于肯定地點頭。
“好!
”趙鯉轉頭仔細在圖上尋找最佳設伏地點。
終于,她眼睛一亮,指着一處地方問:“一般來說蟲類妖獸的妖像本體較大,不知在此處設伏如何?
”
“道路狹窄,兩旁都是牆垣,可以限制張蛾的體型。
”
“屆時将她引導此處,以城弩射出繩槍限制她的行動,用灌裝了川楝子水的水袋投之削弱,城弩再攢射擊殺。
”
趙鯉的計劃很簡單。
這個通訊全靠吼的世界,再精銳也不能實時溝通協調。
倒不如簡單粗暴。
沈晏蹙眉看着輿圖,推演着可行性。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冷哼一聲:“妖物?
沈大人如此興師動衆,便是為了陪趙家阿鯉玩遊戲嗎?
”
衆人眼神倏地望去,直接落在拘束陪坐的五城兵馬司目吏身上。
那目吏一僵,急急擺手,不是他!
雖然他也覺得有點欺神弄鬼的意思,但他哪敢說啊。
他急忙側身,讓開他背後的瑞王。
趙鯉微微挑了挑眉,現在她已經知道這玩意是誰了。
暗道他和趙瑤光絕配的同時,趙鯉輕聲道:“我便知道瑞王是位一心求真的端方君子!
現在在裡坊中其實還有沒撤出的居民。
”
趙鯉在輿圖上指示了一個圈,那裡正是距離楊堅家最近,骴氣最重的地方。
“這些居民,便由瑞王殿下去尋找如何?
”
“說不定能探聽到事情的真相!
”
趙鯉絲毫不提那處的人已經全部淪為血食的事情。
甚至那處死了那麼多人,是否已經生出詭物還需注意,能找個冤大頭探路,再合适不過。
“阿鯉,胡鬧。
”沈晏斜睨了一眼瑞王:“瑞王殿下千金之軀,豈可涉險。
”
“啊,多謝沈大人提醒,是我考慮不周,還請瑞王殿下待在後方安全處。
”趙鯉及時認錯。
瑞王為了蹭名聲,曾拜大學士林著為師,跟以前的林著一樣,人死了嘴還硬着:“今日,本王倒想看看你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
趙鯉又再後悔無比的勸了幾句,瑞王依舊死硬着一張嘴,
“好!
”趙鯉沖他比了一個大拇指,“瑞王殿下為國為民國之棟梁。
”
極敷衍地誇了一句,趙鯉轉開頭繼續道:“既然先鋒探路的任務瑞王殿下承擔,接下來我們開始分配其他任務。
”
“盧照。
”趙鯉點了處理過傷口,手上纏着紗布的盧照。
“盧爺,麻煩你領人把守四門,在裡坊周圍撒上川楝子水,配合五城兵馬司的二位穩住坊外百姓,不要生亂。
”
“是!
”
見盧照起身稱諾,刑捕頭和那目吏也急忙站起身一拱手。
“魯建興,你和鄭連李慶,點上兩隊弟兄帶上誘餌和川楝子水囊,在兩側牆垣設伏。
”
“是!
”魯建興三人起身拱手。
“沈大人,城弩布置有勞了。
”
“最後是我,作為機動力量随時策應。
”
實質上,趙鯉并不相信瑞王手下那些臭魚爛蝦真的能完成什麼探查任務,到了最後少不得還是她自己上。
又商議了一些細節,趙鯉一拍手,衆人轟然散去。
……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
夕陽灑在地面,将一切染成熱烈的金紅色。
這本該是裡坊間最熱鬧的時段。
但此時嘉會坊中一片死寂,連尋常蟲鳴鳥叫、雞鳴狗吠都沒有。
行走其間,靜得隻能聽見腳步聲和大量白蛾撲騰翅膀的簌簌聲。
走着走着,就是身上照着的夕陽都不再能帶來暖意。
“這裡怎麼那麼多蛾子啊?
”
似乎受不了這樣沉寂的氣氛,瑞王的一個侍衛揮手驅趕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的飛蛾。
這些蛾子拍動着翅膀,在空中漫無目的的轉圈。
掉下一些碎碎的粉末。
在場諸人,沒有一個回答的。
是個人都能從街角那摞成山的死蛾子上察覺出問題。
一個侍衛猶豫了會道:“殿下,不如……先撤吧。
”
這些侍衛并沒有參加會議,瑞王也沒有将事情告知。
面對危險他們本能的選擇保證瑞王的安全。
瑞王心中也有些異樣,但叫他退去卻是不可能的:“一些蛾子,一些鬼蜮手段便吓到你們了?
”
侍衛不敢再言語,隻好提高了警惕。
他們這一行人,距離楊堅家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有人眼尖地看見不遠處院中籬笆後坐着一個人。
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坐在自家院子的大樹下。
面前放了一台紡線車。
她似乎困倦了,垂着頭在打盹。
金紅的夕陽灑在她的身上,竟有十分閑适意境。
這樣的溫馨日常的畫面,一下子便将衆人從剛才的莫名心慌中拉了出來。
瑞王心情大好地上去打招呼:“老人家,老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