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多追求清雅生活,常在郊區置山房苑囿。
裡頭雜植花卉,四時常新。
盛京東郊便有一片溫泉山房,其中最大的一片山頭一直閑置。
不少人看中此處修竹古梅與極佳的溫湯水質,曾四處打聽這片山頭在誰人手中未果。
去歲六月,這荒置的山頭突然大興土木。
大量匠工齊聚在此,規劃了一處近千畝的園子。
裡頭鑿池引水,台榭星落,嘉樹扶蘇。
有大片的花塢,有香露園,有山林溫湯,有專門的莊子産出新鮮瓜果菜蔬和雞羊。
目下雖隻完成了主體苑囿建築,還有大部分未完工。
但一看這配置,有人便猜測這院子隻怕是要建來作嫁妝之類的。
諸人紛紛拭目以待,想看是京中哪家如此大手筆。
這問題,在今日有了答案。
水榭之中,臨時從宮中、沈家調來的廚子彙聚一堂。
流水似的佳肴上桌來,沒一會又撤下空盤。
正飲茶清口的趙鯉,将一碟子肥而不膩的虎皮肉朝前一推。
坐她對面的瑪麗蓮換了新制衣裙,沖趙鯉腼腆一笑,嘴邊還沾着點點油花。
在她身邊,依舊是那個走哪帶到哪的風信子鐵處女箱匣。
但這都不妨礙她,将各式美食朝着嘴裡瘋狂炫。
她現在似人更甚似神,但嘴巴像是異次元通道,流水的席面吞下去,沒聽她喊飽。
瑪麗蓮比較排斥人,無論男女。
因此這水榭中,僅她和趙鯉二人。
但她兩人的食量,便叫後邊的十六個大廚額上冒汗。
便是趙鯉也不得不承認,遠遠勝于她的飯桶已經出現。
就是再加一個沈大黃,他兩也吃不過對面的瑪麗蓮。
見對面的貌美異國女孩,羞澀但大口将巴掌大的虎皮肉囫囵吞下。
趙鯉看那顆粒狀的脂肪粒,也有些後怕地咽了口唾沫。
“謝謝。
”瑪麗蓮雙眼含淚,“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
“竟然請我吃這樣美味的食物。
”
瑪麗蓮說着,突然秀秀氣氣打了個嗝。
但下一刻,水榭中風信子花的味道濃郁一瞬。
瑪麗蓮本鼓脹的胃部霎時間癟下。
倒是那風信子花團成的鐵處女箱匣,又漲大一分。
趙鯉耳朵尖,都能聽見那裡頭傳出的胃部撕裂的聲音。
瑪麗蓮果然愛她的老父親,自己就過過嘴瘾,咽下去就全轉移給了箱匣中的‘人’。
她吃個味,食物與胃疼裡邊人受着。
瑪麗蓮抿嘴淺笑:“不必擔心,我不會浪費珍惜的食物。
”
“會從别的途徑轉化成植物的能量。
”
她話音落,趙鯉便聽得箱匣中一聲悶悶的嚎叫。
随後,風信子花開更豔。
趙鯉啜了口茶,贊道:“這樣好。
”
死老頭子能有派上用場是他的福氣。
聽見趙鯉誇她,瑪麗蓮越發羞澀。
她才學了用筷子,但已經使得麻溜,羞紅臉的功夫筷頭又點到一道焖羊蹄上。
軟糯皮肉水一樣吸進嘴裡,瑪麗蓮臉上露出真真切切的幸福神色。
她雙手交握在胸前,又一次淚汪汪謝過趙鯉的慷慨。
這時,門被叩響。
萬嬷嬷低聲在外喚道:“阿鯉小姐。
”
趙鯉同瑪麗蓮打了聲招呼出來,便見萬嬷嬷手裡捧着的冊子。
耶萊半虛半實将要砸下來時,黑鐵城牆尖刺上穿刺着不少幻想中的巨人軀骸。
這些軀骸脫落砸到盛京,砸毀了不少小倒黴蛋的屋頂。
每逢此時,倒黴蛋名單必少不了趙鯉的大名。
幾個奇大無比的骨骸,砸爛了趙鯉才沒住多久的新家。
最準的一個骷髅大如圓桌頭頂生着骨刺。
正正砸穿了趙鯉主屋的卧室,倒插在她的床闆上。
毀掉不知多少箱匣首飾。
趙鯉都不敢細想,沈晏送的首飾,絹娘親手織就的衣裙損毀多少。
看她神情萬嬷嬷就知道她正難過,不由寬慰道:“您安心,以後不足自有人補上。
”
無論是沈大人,還是宮中的陛下,必不會讓趙鯉虧損。
趙鯉蔫巴巴歎了口氣,再慘淡的現實也隻能接受。
她頓了頓問道:“那些泰西人如何了?
”
從聖城耶萊接出來的泰西人,隊伍沒有減員。
受傷最重的那位小狗眼騎士,趙鯉慷慨給了他一粒小豌豆,早已皮實地能下床。
趙鯉本欲鄭重在此招待他們吃頓飯。
奈何他們的女神瑪麗蓮過于社恐。
趙鯉隻得分開,泰西人在一處,她與瑪麗蓮在一處。
萬嬷嬷道:“無事,沈大人知道他們信仰,從私庫調了幾車果酒葡萄酒來。
”
“那些人正慶祝飲酒呢。
”
瑪麗蓮的真相,除了苦修士和威廉騎士并未告知任何人。
這種事牽扯極大,動辄便是神戰。
因此苦修士懇請趙鯉幫忙隐瞞。
諸多泰西人大抵隻知道聖母降臨,但具體的都不清楚。
經此一事,泰西人傳教大景的計劃全部打亂,他們必須折返泰西——以押送大主教遺骸的名義。
帶着瑪麗蓮和那個風信子箱匣一道回泰西,穩定時局。
最關鍵一點,暗自修改神典,抹掉大主教的存在。
至于聖城耶萊或者昆古尼爾之槍,他們不問趙鯉也不提。
隻是作為補償,沈晏手下的海瀚商會須得為這些泰西人建造返航的遠洋樓船船隊。
因此,泰西人會在這宅子暫呆個一年,等待返程的樓船。
瑪麗蓮曉得這事嘴角就沒放下來過,常常偷偷笑出聲。
趙鯉聽沈晏道,此番隆慶帝有意遣使遠赴泰西交流。
說不得海瀚商會會打通海上航路。
為免這些泰西人失望,趙鯉厚道透露了信息——在海上還有一片懸于海上的廣袤大陸。
雷德明這精明老頭,已有計劃邀大景共同探索趙鯉所說的大陸,共同瓜分利益。
如此結果也算皆大歡喜。
正想着,趙鯉突然聽見一陣貓叫聲。
花牆後,留在瓊林苑善後的沈小花校尉探出個腦袋,一如既往的臭臉喵喵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