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的牙,死死咬住軟木。
牙根上滿是鮮血。
她不再呼喊孩子,嘶嘶抽氣,強忍肉體和精神上淩遲般的撕扯。
作為一個母親,她受了邪術想要保護孩子。
作為一個女人,她憎恨這個孽種。
嘴巴上滿是血口子,說不了話。
魏琳聽得身邊靖甯衛背誦千字文,她亦在混沌的腦海中,跟着默念。
先前一番摳抓,她十指指甲蓋翻起。
滿是瘀血的手指,緊緊握拳,再不去回應心中響起的呼喚。
魏琳身上圖騰愈發黯淡,終是散如青煙。
……
低低的哭泣,回響在鉛雲中。
空中将要分娩的女人,已經腫脹得沒了人形。
她的腹部高高的鼓起,一人高的碩大腹部,像是一隻螞蟻扛起了一粒黃豆。
顫顫巍巍,顫顫巍巍。
她仰躺在太陽車般的眼珠上,抽搐低吟。
若是趙鯉在此,一定能認出,眼前的女人已是倭國繪畫九相圖中的膨脹相。
紅顔暗變失花麗,玄鬓先衰纏草根。
人死七日後,屍身腐爛膨脹,黑發纏繞草根。
她,到底隻是一個替代品。
身子承受不住,迅速衰敗。
先是膨脹相,須臾間過渡到表面壞死屍臭彌漫的血塗相。
等到她的‘孩子’終進入了體内,她身上已經爛見了骨。
再到正經分娩,女人已經不能再稱為人,隻是一具腫脹腐屍。
對此,環繞簇擁左右的‘神明’們是不滿的。
但他們也沒了挑剔的餘地。
有了第一個按捺不住探出手爪的,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影子們重重疊疊,迫不及待擠入。
女人腐爛的氣味彌漫。
幽深黑寂籠罩了整個天空。
最終,從母體腿間滑落的畸形嬰兒,猛地張開眼睛。
它的臉蒼老又稚嫩。
吐出一口羊水後,發出第一聲啼哭。
哭聲一聲高過一聲。
已經破布一般朽壞的女人伸出手:“孩子。
”
然這新生的嬰孩卻别開了頭。
醜陋的替代品,用過之後便再無用處。
女人一隻眼珠擠出眼眶,融化在了鉛雲中,被‘神明’們分食。
不是正牌母親所生,這嬰兒先天有些不對勁。
它先前還未察覺,在黑霧支撐下,爬動兩步。
它很虛弱,沒有初乳喂養,便想追着下方的活人血食而去。
隻是一見風,肢體便在迅速地硬化。
蒙了一層昆蟲般的甲殼。
它爬動了兩步,一些細細的節肢爪足便破出白嫩的皮膚。
每爬動一步,便風幹蒼老幾分。
随後它身體開始膨脹。
蠕動着越來越大。
最終,無數畸形肢體,探出體外。
成了一個難以形容的怪物。
最頂端,是一張畸形的長臉。
這臉依稀還能看見魏山的影子。
一側肩膀,生着一個肉瘤子,長着半張高勳的臉。
這人在被扯入後,也不知經曆了什麼。
現在竟還保持着癫狂的清醒。
它左右扭動頭顱,吃吃發笑:“成了,我成神了。
”
腫瘤一樣生在肩上的它,大言不慚。
搖頭晃腦,從脖子上探出一些細細的紅色絲線。
這些絲線經緯交織,最終化作一身紅色城隍官服,裹在畸形的身體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
高勳的半張臉高聲笑着。
“我成神了,我成神了!
”
它癫得很,腫瘤腦袋扭來扭曲叫人作嘔。
終是惹人心煩。
一隻隻有四個手指的手伸來,以拇指和食指捏着了它。
噗嗤!
瘤子爆出一團血,揉成了一團糊糊。
像是小小的寄生蜱蟲一樣,被拽出,捏扁,扔掉。
做這一切時,這畸形怪物一直沒有睜眼。
态度輕松又傲慢。
直到腹中發出饑鳴,它才輕聲用悠遠的聲音歎息:“供奉呢?
”
它的城隍香火與供奉在哪?
它探長了脖子聞嗅,鎖定了一個方向。
那裡有它的東西。
它身上橫生的爪子蠕動,撥開窗簾一樣,拂開黑霧。
這畸形的怪異之物,從雲中探出頭顱。
第一次出現在衆人面前。
它俯視着下方。
從空中看去,那處祭台小小的。
無數人簇擁在周圍,像是螞蟻在保護螞蟻窩。
它學着高勳,吃吃笑起來。
“我的。
”
裹着紅色官袍的畸形之物,身上爪子有人類的,有動物的。
全都向前伸着。
拖着長長的尾巴,朝着下方撲去。
空中而來之物的震懾力,是大景之人從未見過的。
站立祭台中央的玄虛子,道袍底下的腿沒出息的直打戰。
他抖着聲道:“林閣老!
”
林著比他也沒好多少,手捧着一封請神文書,喉嚨裡幹得說不出話。
隻沈晏,沉着臉上前。
“籠子!
”
他的命令簡潔有效。
一直擺放在祭台之側,好生保護起來的籠子,罩在上面的布扯開。
露出籠中一隻猛虎。
這猛虎是靖甯衛費了大力氣活捕而來的。
雄占山頭的虎王,食人無數,威風凜凜。
現在卻趴在籠中有些萎靡。
沈晏斜眼看了一下,揚手灑出一些藥粉。
這些藥粉沾上老虎的皮毛,便灼燒起來。
燒得這雄虎憤怒不已,氣血沸騰。
在籠中低吼之時。
數柄長矛捅出,将它釘在籠中。
沈晏親自割了它的喉嚨,放了虎血。
虎血流淌在地面畫出的紋樣上。
林著高舉手中文書:“請狴犴真神降臨。
”
随着這一聲喊,一陣無形威壓,籠罩四周。
與此同時,考場方向,叮的一聲。
金色光芒,照亮了整片天空。
跳動的金色字符,彙聚成河流。
一聲虎吼,陰沉鉛色雲幕之下,雲紋金虎一步一步從金光之中踏出。
望着天空中畸形怪物,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