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重建後的朱紅牆垣色彩鮮豔。
沈晏手中托着趙鯉要吃的炸果子,便是在車上手也穩得很。
及至曾被蠶蟲撞得稀爛的坤甯宮,趙鯉探頭看了一眼。
和她料想的不同,坤甯宮意外的平靜,除了暗處守衛格外多這一點。
趙鯉乘坐的辇車剛至坤甯宮門前,但聽吱呀一聲,竟是啟了正門。
辇車自正門而入,一路穿過坤甯宮的宮門。
幾個宮女太監,候在門前迎接。
在他們有些熱情到谄媚的接引下,趙鯉同沈晏一道進去。
人前腳踏進去,便聽一個熱情的聲音道:“阿鯉來了,免禮,快過來給我瞧瞧。
”
循聲望去,趙鯉看見一個中年婦人坐在上首。
皇後?
趙鯉視線一移,落在了皇後放在膝蓋的雙手。
那雙手保養得宜,帶着三枚戒指,最關鍵是……完好無損。
又看皇後對她笑得再和善不過,本打定主意來擺威風的趙鯉神情一變,也笑臉相迎:“皇後娘娘。
”
聽她膩歪歪的聲音,立在她身側的沈晏含笑側目,無聲搖了搖頭。
趙鯉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走上前去。
皇後隔着老遠起身,伸出右手來接。
趙鯉從善如流将手搭在皇後手心,順勢捏了一下。
真手,不摻假。
皇後察覺到趙鯉的動作并不生惱,同趙鯉對視一眼後眸光微動,抿唇一笑。
一切都在不言中。
趙鯉狀态一松。
眼前的皇後是個替身。
趙鯉莫名覺着有些無趣,來之前她可是做好了打砸扇人的準備呢!
她不由嗔怪看向沈晏,難怪來的路上這人神神秘秘什麼也不說,揣着沈花花就來了。
自覺到一邊飲茶的沈晏垂眼掩去眼中笑意,将沈花花托在手中,撫平衣上的褶皺。
那廂,皇後已親親熱熱拉着趙鯉的手坐在身側。
上下打量趙鯉後,嘴上一頓不要錢地誇,仿佛眼前的是她親閨女。
左右内官宮女肅立,廳中隻聽得‘皇後’的陣陣彩虹屁。
趙鯉被誇得狠了,時不時輕咳自謙兩句。
一時間氣氛倒是和諧得很。
皇後又拉着趙鯉的手,傳了尚衣局的奉禦來,再為趙鯉量體量和鞋子的尺碼。
沈晏中途離開,去貓兒房給沈花花尋貓奶喝。
及至中午,趙鯉已經能挽住皇後的胳膊和她閑聊。
看日頭不早,皇後正要命人傳膳食,忽有宮人來報,大皇子柴珣來了。
趙鯉離得近,看見皇後肉眼可見的垮臉,露出不耐神色。
這不耐生得快,消失得也快。
她道:“讓他進來。
”
自那日将話說開後,柴珣便被軟禁在宮中,他的信王府都沒能回去一趟。
身邊親随早已不知去向,他孤家寡人在這宮中隻皇後這親媽一人可倚靠。
曾數次來求見,試圖得到丁點幫助。
但他從沒得踏進坤甯宮半步過。
這次能進門,還道有了轉圜的餘地,他心中難抑激動,進了門來先喊一聲母後。
再擡頭一看,心卻像是被人生揪出來紮三十個眼,再丢進臘月的冰湖裡——涼通透。
每日光臨柴珣噩夢之中的趙鯉,正坐在他親娘旁邊。
兩人親母女似的手拉着手。
柴珣呆愣一瞬後,身體如被灌了一壺辣椒水,是又辣又燒心。
“你怎麼在這?
”柴珣頸側青筋暴跳,隔着老遠都能聽見他咬腮幫子的磨牙聲。
趙鯉看着柴珣,登時一笑。
才幾日不見,這位大皇子肉眼可見瘦了一大圈,不知是沒洗臉還是什麼,臉上蠟黃蠟黃如在病中。
有人言氣能養人,趙鯉還記得在驿館初次見到這位大皇子時,他看着可不是這樣。
看他過得不好,趙鯉就開心了,頓時賤兮兮朝着皇後肩頭一靠:“我來做禮服啊!
”
“六月不是皇陵祭祀嘛,我都不想去的,父皇他非要我去,哎呀我也很煩惱的!
”
趙鯉的話,已經不止是在戳柴珣肺管子。
看他青紫着臉,一副要厥過去的樣子,趙鯉心中更樂:“所以這不是來母後這量體制禮服嘛,怎麼?
大哥也是來制禮服?
”
“啊!
”她舉手掩在唇邊,一副浮誇說錯話的模樣,“大哥不會沒有吧?
”
趙鯉隻差将‘你爹不要你咯,你娘也不要你咯,他們現在隻要我’刻在腦門上。
柴珣幾日輾轉反側,被她一激,隻覺胸口劇痛,一口熱血滾上喉頭。
再看皇後如佛堂拜佛一般,垂眼無悲無喜,
柴珣嗆咳一聲,唇間溢出些發烏的血:“娘!
”
他牙間都是血,其聲悲極:“您怎麼了?
”
“為何連您也……”
若不是皇後神态、口音,包括右手手背上那顆痣都一模一樣,柴珣說不得要懷疑皇後已被掉包。
聽得他一聲喊,皇後長歎一口氣,換了一副悲容:“娘沒辦法違逆陛下。
”
“如今,你舅舅和你我都顧不得了。
”
她舉手,用繡帕按了按眼角。
柴珣咚一聲跪下,向前膝行了幾步:“娘,求您幫幫我。
”
他現在與外頭的聯系全斷,唯一的指望便是皇後。
眼見着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有甩手趨勢,柴珣哪還有空顧及趙鯉在,連連哀泣不已。
皇後臉上神色變幻數次,卻隻搖了搖頭:“你怎就受了那趙瑤光的魅惑,犯下如此大錯。
”
聽到趙瑤光的名字,趙鯉雙眼一亮,從旁的小桌上抓了一把瓜子。
聽見趙瑤光名字,柴珣神色掙紮,最終卻道:“娘,與瑤光無關。
”
那日在瓊林苑中,沈晏派去的暗子丫鬟青雀,給柴珣和趙瑤光喝的棗湯分量十足。
棗樹從城陽千數男子夢中借得的陽氣,孕出這些棗。
超量使在歪門邪路時,效果是極為可怖的。
就如那日被人堵門口了,柴珣二人依舊忘情歡愉。
如今的柴珣依舊像是鬼摸腦門,提到趙瑤光便隻覺對她深情厚誼無法言說。
柴珣唇畔血迹尤在,臉痛苦扭曲成一團:“如今瑤光她下落不明,皆是被我誤了。
”
“娘若要怪,便怪我吧!
”
趙鯉嗑着瓜子,果見他這情聖模樣讓皇後的嘴角抽了一下。
皇後半真半假一拍圈椅:“你還替那禍水說話!
”
“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對鴛鴦還要唱什麼!
”
皇後突然揚聲道:“去将趙瑤光和她那個累贅娘拖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