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鯉一聲令下,船上收起踏闆,關合艙門。
空氣中血腥夾雜着潭水嘩啦攪動的聲音。
潭中捕食的鳄群,将趙鯉她們帶來的祭牲分食殆盡。
待水面平靜,停靠岸邊的船突然一震,竟沿水潭邊緣繞了一圈調轉,又順水返還。
整船無風帆,也無須掌舵人,船隻便是沿着預定道路航行。
盧照去船底,将耳朵貼在船艙底部聽了一陣。
他又溜達回來,歎道:“河底全是鳄魚,整船鐵索拖曳,想出這法子的人也是怪才。
”
說話間,可見河岸山勢漸高,水道逐漸變得狹窄。
數十步之外,可見一個不規則的洞窟。
船順水行速度極快,眨眼間船便沒入了那黑黢黢的洞窟。
所有人眼前光線一暗。
到了此時,水道中一直伴船遊動,試圖捕食的鳄魚們才算停下。
趙鯉探頭出船舷看,隻見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盯着船離去,最後不甘潛入水底。
沒了這些在船身上蹭甲的大家夥,嘈雜聲音一靜。
隻聽得水流潺潺,洞中溫度濕寒微涼。
盧照眼力極好,在進洞口光還未消失的空擋,他四處看這洞。
對趙鯉道:“這洞不是天然形成,那處有挖掘痕迹,看着像是發掘後廢棄的礦洞。
”
他指了一處,給趙鯉看。
船走得很快,光線越發的暗,趙鯉眯眼看了一下沒看清。
但她意識到這洞中,隻怕不會有光源。
她一頓後,道:“所有人,下底倉去黑布蒙眼,聽我後續指令。
”
這艘船上,那讨要錢财的老翁雙眼是兩團規則的疤痕。
看着像是被烙鐵燙瞎,人為痕迹明顯。
這渡船壓根不需船工舵手,卻弄了一個瞎眼翁來。
再結合宋寒松兒子和原三都不同程度失去記憶的情況。
趙鯉合理懷疑,保護皆青山‘仙境’的東西中,有一樣極可能會觸發失去記憶。
而這一點,或與看這個動作有關。
因而瞎眼老翁才安然無恙往返。
趙鯉下令後,盧照等人立刻行動起來。
“趙千戶,小心點!
”
帶着宋家父子與原三退下底倉前,盧照對趙鯉道。
趙鯉點頭應下。
阿白還盤在趙鯉肩上仰頭四處看,被她點了一下腦門,便乖順地盤入趙鯉袖中藏匿。
甲闆上一靜,隻餘趙鯉和那個五花大綁的瞎眼渡船翁。
光線越來越暗,幾與深夜無異。
【叮——已為尊貴的宿主激活夜巡狀态。
】
自打趙鯉給了小費,系統格外殷勤。
這為十點經驗值谄媚折腰的模樣,實在叫人沒眼看。
趙鯉矜持謝了一聲,便見視線逐漸亮起。
夜巡狀态下,灰白視野中,趙鯉仰頭果然看見盧照所言的礦産挖掘痕迹。
然,除了挖掘痕迹,趙鯉還清楚看見了一些懸于岩壁的棺材。
這些棺材在濕潤的環境中,大多黴變朽爛。
有些整個垮塌,棺中屍骸墜于水中。
這處礦洞形成的水道,極為複雜。
趙鯉立在船首想記下路線,但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就算以紙筆記錄,也已經迷失在這極為複雜的水道之中。
她索性放棄,盤坐在甲闆上,從後腰革囊取出一小截肉幹嚼。
黑暗中,她如耗子窸窸窣窣。
忽而一聲悠長腹内饑鳴,趙鯉轉頭看那五花大綁側躺在旁的瞎眼翁。
左右也無聊,趙鯉去找他套套話。
“老人家,餓了吧?
”
趙鯉遞去一根肉幹。
這是萬嬷嬷親手做的聞着都香,趙鯉遞去本是想着分享食物友善一點。
不料,聽得這老翁咕咚咕咚連咽好幾口唾沫。
“這,這是肉?
”
老翁連連搖頭:“我這下等鬼怎配吃這般金貴之物!
”
“請尊使收回吧。
”
他将頭埋在地上,好像真的吃上一口肉幹會有人将他立時處死。
嘴裡甕聲甕氣道:“馬上快過鬼門關望鄉台,尊使記得閉眼。
”
趙鯉收回手,這老翁身上諸多怪異。
硬通貨的黃金當做垃圾棄之于地,普通肉幹是不配吃的金貴之物。
最要緊的是,他滿口的鬼鬼怪怪,竟還分上等下等。
趙鯉并未從他身上察覺到半點敵意,聽他如此說也打起精神。
想要好好看看這鬼門關和望鄉台。
鼻端嗅到的濕氣和腐朽之氣越來越重。
船身又行進一條狹窄的河流時,趙鯉眼前突然亮起陣陣幽綠色光芒。
卻是一些岩壁上點燃的藍綠色火焰。
這些火焰無根虛浮,将整個場景照得鬼氣森森。
一扇木質城門,矗立在水道盡頭。
雖門上書寫鬼門關三個字,但這城門整體看着并不體面。
多處朽爛導緻半扇城門歪在一邊,城門釘都滿是鏽迹。
後邊隐約見得一處樓台似的建築,同樣破破爛爛。
若說這便是魂靈歸處,未免太過寒酸。
但趙鯉不是個大意的人,她緩緩閉目,認真感知此處是否有異常。
船行駛過某個節點時,油綠光芒突然一盛。
趙鯉隻覺寒意襲來,耳邊似有人低語。
倒真像是過城門一般,有些人來人往的熱鬧聲響。
隻是這聲音傳入耳中時,像是隔了一層東西,聽不太清。
船靜靜駛過木質城關。
趙鯉察覺到寒意與聲音消失,她張開了眼睛。
身側綠光漸漸遠去,眼前又是複雜的水道。
趙鯉強忍回頭看的沖動,盤坐在甲闆上。
時間一點點流逝,船七扭八轉不知轉了幾處彎。
遠處現出針尖大一點白光,随後那光逐漸放大。
趙鯉心中一松,快出洞窟了。
她手按船舷看,眼睛被白光刺痛。
船首駛出水道的一瞬,水汽并着花香撲來。
一陣熏風吹散洞中朽爛黴氣。
趙鯉看見漫天花雨。
兩岸花勢極好的桃林,以極濃豔的姿态撞入趙鯉視線。
水上厚厚覆蓋一層落花,紅的粉的美不勝收。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數裡。
”應景臨時改了個字的趙鯉,遠望最少連綿數裡的桃林,“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缤紛。
”
她衣上發上吹得都是花瓣。
船破開水面漂浮的花瓣前行。
就在趙鯉期待着前面豁然開朗,有土地平曠,屋舍俨然時,旁邊渡船老翁又開口道:“使者,可有準備路引與含口錢?
”
“前方将有判官查驗啊。
”
渡船老翁說得誠惶誠恐又慎重,可趙鯉隻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看着還算規整的碼頭。
碼頭擺放一張藤椅,上邊四仰八叉攤睡着一個胖子。
那胖子身上不倫不類,穿着一件看着很劣質的官服。
手邊撒着幾粒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