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時,年具有十分特殊的意義。
無論窮富貴賤,一年為了功名生計,奔走塵俗,忙忙碌碌。
到了年節,終能喘口氣,萬事不管。
夜越發的深,平民百姓家中架松柴,舉火焚燒,謂之‘籸盆’。
将竹筒投入火中,竹筒噼啪燃燒發出聲音,可祛晦除惡。
而宮中則在各門擊團鼓,放花炮。
盛京的夜晚,少見的亮堂。
就在這煙火燭天,燦如霞布的夜晚,禮部主事雲家一片寂靜無聲。
宅子籠罩在一種靜得叫人心慌的氛圍中。
黑暗中,隻一燈如豆。
雲主事的女兒,雲栖手中提着一盞紙燈籠。
她素喜歡素淡打扮,今年這年過得惶惶惑惑,未制新衣,身上一套褪色的月白裙襖。
手抖之際,持着的燈影搖晃。
風衣拂過裙擺飄起,好似守喪的鬼。
連她爹雲主事,也對她發怒道:“阿栖,将燈拿穩。
”
他又轉頭,看向身上酒味未散的趙鯉四人。
“趙千戶,我準備了些酒菜。
”
明明是自家宅子,可雲主事莫名覺得發冷,讨好笑着:“您看,我們是不是先走了?
”
趙鯉和善一笑後,道:“想得美!
”
那日趙鯉命盧照去查雲栖,靖甯衛查事的效率自不必說。
當日下午,便在一個廟祝口中盤問到了事情經過。
那天街頭的琉璃燈争奪戰,起因隻有一個——雲家小姐雲栖,撞詭了。
雲小姐開年就要與唐家議婚,不想影響婚事,瞧着柔弱的雲小姐悄無聲息将自己撞詭的事情藏得嚴嚴實實。
卻瞞不過廟裡的廟祝——雲小姐還指望廟祝能幫她平事呢!
對廟祝原原本本說了實話。
今年臘八時,照着慣例無論大小人家,要雜五谷米并諸果熬臘八粥。
或相互饋贈,或施米打齋。
雲栖明年議親,她娘有意叫女兒學着管家作主母,今年施米打齋的差就交給了雲栖自己處理。
雲小姐雄心壯志,想做好差事給她娘瞧瞧。
雲栖姑娘想得好,這次施米打齋定要讓京中人瞧瞧她的本事。
但理想是好,現實很殘酷。
想借臘八施米刷聲望的人,不是隻雲家。
雲主事這官職,在盛京不太夠看。
好位置的粥棚,雲家難占一席。
剩餘些邊角位置,髒兮兮臭烘烘,做了好事留不下名。
雲栖小姐心中不忿,最後想到了一個好地方——城外雲林寺腳下一處茶鋪旁邊。
這處人來人往,冬日一碗白得的熱乎乎臘八粥,定能叫人挂念稱贊。
她的想法很好,但操作時出現了一點小問題。
城外施粥不比城内。
一來一去,又架火燒粥,加上過往旅人零零散散。
這一施粥就耽擱到了傍晚。
大景戊時關城門。
除非重要節日,或是戰時或是特殊情況,否則城門不會開啟。
雲家顯然沒有夜叩城門,讓城門尉開門的資格。
雲栖不得不借宿,在了雲林寺腳下一個村子裡。
這一住,就住出了大問題。
回到家中的雲栖,白天或是有光時一切安好。
可夜裡一吹燈,便覺得有一道視線,死死盯着她。
這種感覺很玄妙,也很驚悚。
明明眼前無人,卻覺眉心發癢,好似一根針針尖緩緩刺來,忍不住想要側頭閉目。
開始時,點起燈這種感覺就會消失。
可随着時間慢慢過去,情況越來越糟糕。
就是夜裡點起蠟燭,也能感覺到有東西的黑暗邊緣徘徊。
到了後來,便是白天,都能從暗處感覺到這種窺視。
雲栖不得不去求助廟祝。
這廟祝有點本事,但不多。
對雲栖道,她應是恰逢年關,惹上了虛耗。
隻需在除夕夜時,照儀軌燃燈照虛耗就可以驅走這種詭物。
若想把穩一些,便求一盞通慧大師的香灰琉璃燈。
……
雲家
雲栖哆哆嗦嗦,又将故事說了一遍。
雲家堂屋中,趙鯉四人圍坐放桌前,照明全靠桌上油燈。
桌上有些酒菜,但他們一律沒碰。
聞着香味,聽雲栖将她的經曆又複述了一遍。
重說這段經曆時,雲栖一直左顧右盼。
時不時望向黑暗之中。
她的動作,叫雲主事後背生出一層毛毛汗。
若不是男朋友不在身邊,除夕夜想找點樂子的趙鯉命人将事情原委告知。
并叫雲家除雲栖之外的人撤走,今夜雲小姐便打算提着從江湖道人那弄來的符燈照虛耗。
趙鯉不知該不該稱贊她膽肥,但若是照虛耗儀軌出現半點差池,整個雲家必受牽連。
“為何不跟爹娘說?
”雲主事問道,“若不是諸位大人查上門來,你還要瞞到什麼時候?
”
雲栖環抱住自己哭哭啼啼:“施粥之事,所有人都誇贊女兒。
”
她怎好意思說,自己搞砸惹禍上身。
若是被多口舌的傳出去,親事受影響怎麼辦。
雲栖哭哭啼啼,雲主事長歎一聲。
堂屋一角,計時的水鐘突然咔哒一響。
雲栖立時站了起來:“來了。
”
她張着一雙眼睛,望向黑暗。
随後倉皇在趙鯉四人身上掃了一圈,菟絲一般藏向了李慶身後。
一行人三個男子,李慶面皮生得最白淨最俊朗。
相比鄭連魏世,也最像是會憐香惜玉,保護她的人。
相比起雲栖,雲主事選擇就不一樣,他藏在鄭連身後。
叼着牙簽的魏世嘿了一聲。
這是瞧不上他怎麼的?
趙鯉白了他一眼。
循着雲栖手指的方向看去。
壓抑的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但趙鯉的直覺告訴她,的确有東西來了。
趙鯉拿起白得的那盞香灰琉璃燈。
雲栖見了雙眼一亮:“趙千戶要照虛耗嗎?
”
趙鯉莫名看了她一眼:“照虛耗是沒錯,但不是趙千戶照。
”
将燈遞去,趙鯉道:“照虛耗的人,是你!
”
領悟趙鯉的意思,雲栖手一抖便往李慶背後縮,手不老實的伸出。
想拽李慶的袖子。
李慶擡手接了燈,正好沒讓她拽住袖子。
轉頭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雲栖松口氣,正想道謝。
李慶将燈遞來,溫聲笑道:“雲姑娘,你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