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駐軍也好,中原帝黨也罷,皆不過是些缺乏戰争經驗的繡花枕頭。
經過幾代的沉澱,當年開國雄軍的戾氣,早已經消磨殆盡。
至于各州府囤積的兵馬,甚至都不配成為對手。
反觀北境兵馬,始終站在大梁疆域的第一線,與北狄的虎狼之師對峙着。
其戰争經驗,比什麼京都駐軍和中原帝黨,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群連北狄都打不過的廢物,也敢跟北境兵馬叫嚣?
惹急了,便大軍長驅直入,推平了這些所謂的精銳!
秦風這番話蘊含的淩厲殺意,連秦天虎都吓了一跳,頭皮陣陣發麻。
這個敢于當面挑戰聖人,甚至不惜打内戰的地方豪強……
真的是當初那個,在梁帝面前搖尾乞憐,低眉順眼的小商人?
梁帝臉色平靜,就這麼注視着秦風。
隻有站在龍案旁的張修業,發現梁帝放在書案下方的雙手,有些顫抖。
也不知道是太過憤怒,還是懊惱悔恨,甚至是……忌憚?
此刻的心境,隻有梁帝自己知道。
過了許久,梁帝才緩緩開口:“秦侯,各路大軍,雖缺乏與北狄接觸的經驗。
”
“但勝在人才多,即便是百人出一人,也總能選出一個合适人選。
”
言下之意,你北境兵馬再強,難道還能與整個大梁為戰?
便是耗,也能将北境耗死!
秦風不以為然,言語間盡是雲淡風輕。
“人多,也未必是好事,畢竟人多口雜。
”
“況且,這使團中,難免會有那害群之馬,若在和談中,故意使壞,該如何是好?
”
秦風這話直戳梁帝要害。
别忘了,還有南境豪族虎視眈眈,大不了老子跟南境豪族聯手!
真打起來,是忠是奸,才能辨别清楚。
京都駐軍和中原帝黨,以及各州府屯兵,難道就鐵闆一塊,上下一心?
梁帝緩緩吸了口氣。
這個細微動作,意味着這場明争暗鬥,唇槍舌戰,梁帝已經處于下風。
秦風手裡隻有一個北境,而且戰鬥力毋庸置疑。
相比之下,梁帝手裡卻是整個大梁。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無論這場内戰怎麼打,吃虧的都一定是梁帝。
秦風也好,梁帝也罷,都不想發動内戰。
甚至都沒有這方面的念頭,但是在言行舉止方面表現出來的,卻是同歸于盡的決心。
而且……
這番對峙,也是梁帝最後一次試探。
試探秦風的決心,看看有沒有奪下秦風手中兵權的機會。
事實證明,秦風現在就是隻刺猬,任何人敢碰他一下,都會被紮得滿手是血。
奪權?
絕無可能!
最令梁帝絕望的是,無論是二皇子李乾,還是自己與秦風對峙。
若是擱在以前,朝中各黨派,早已經對膽敢犯上之人,口誅筆伐了。
而今,整個大殿靜悄悄的一片。
文武大臣,沒有一人插話。
沉默,已經等同于站隊了,秦風此時此刻的勢頭之強,即便是梁帝也要避其鋒芒。
至于奪權一事……
還需溫水煮青蛙,從長計議。
梁帝吸得一口氣,在體内轉了一圈,似是幫助捋清了頭緒,然後緩緩吐出。
眼神恢複平靜,語氣也透着些許疲憊。
“秦侯言之有理,臨陣換将,絕非明智之舉。
”
“兩國和談一事,還需由秦家參與才是。
”
“至于信任與懷疑,不過是某些人一廂情願,意圖破壞君臣關系罷了,不足為慮。
”
說到這,梁帝緩緩扭頭,視線落在二皇子李乾身上。
盡管梁帝心中充滿不甘,但此時,也隻能演一出苦肉計,以安撫秦氏。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梁帝默默拿起書案上的鎏金镂空龍紋鎮紙獸。
用力扔出。
鎮紙獸準确無誤地砸在二皇子的腦袋上,鮮血緩緩流出。
李乾卻隻是跪在地上,悶聲不吭,任憑鮮血順着臉頰向下流。
“混賬!
”
梁帝站起身,盯着李乾冷喝:“秦侯乃是國戰功臣,為守護大梁,血戰沙場,鞠躬盡瘁。
”
“你貴為皇子,無真憑實據,隻憑捕風捉影,便意欲給秦侯扣一個反叛的帽子。
”
“豈有此理!
”
“天下群臣,萬民,該如何看待朕?
”
“莫不是天下人皆戳朕的脊梁,罵朕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小人,你才甘心?
!
”
李乾的拳頭早已經攥得咯吱作響。
但是他别無選擇,隻能配合梁帝演這出苦肉計。
“兒臣,該死。
”
梁帝冷哼一聲:“哼,不知上進的東西,罰你回宮抄寫三百遍先皇祖制!
”
李乾閉着眼睛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心中怨恨,拱手作揖。
“兒臣……領罰。
”
梁帝不再理會李乾,視線在文武群臣之間掃了一遍,故意略過秦風。
語重心長道:“都給朕聽好了。
”
“若是再有人,僅憑捕風捉影之事,便想誣陷忠良,朕一律嚴辦!
”
在場官員,豈會不明白?
弦外之音,想要整死秦風,必須有真憑實據,可一錘定音。
若是沒有強有力的籌碼,切莫再與秦風沖突。
“退朝!
”
梁帝轉身而去,走過屏風後,腳步驟停。
整個人站在原地,不斷做着深呼吸,雙手攥緊松開又攥緊。
張修業在旁,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隻能默默守着。
今日朝會大殿上,梁帝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絕望。
哪怕是當初面對北狄大軍壓境,也不曾有過這種虛弱無力的感覺。
在明知道,秦風手裡攥着,嚴重威脅皇權的力量。
梁帝卻動不了他。
而經過今日之事,兵部和桃林黨官員,隻會對秦風更加死心塌地。
朝堂與北境兩方合力,秦風赫然已經成為難纏數倍的翻版‘林家’。
梁帝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自己親手扶持起一個,脫離了掌控的恐怖力量。
林家還未除,秦家又起來了。
梁帝腳下竟然踉跄了幾步,心中悲哀,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權衡之術,竟……成了篩子。
将弱者篩出去,留下的皆是難纏至極的強者。
南境豪族、林家、秦氏……
任何一個,都能讓如今的他寝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