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在洞府休整幾日，依然如故，出入甘露禅院藏經閣等地，如饑似渴翻閱一部部典籍，尋求感悟。

　　有些典籍貌似和修行無關，卻微言大義，境界到了才能領悟真意。

　　高階修士都要經曆這個過程。

　　傳說中，有的天資卓絕之人，甚至不必外出遊曆，也不用借助什麼寶物，一朝悟道。

　　化身明面上的身份是清風道長，仍算是新晉大修士，甘露禅院為他大開方便之門，不緊緊抓住這個機會，才是不正常的。

　　包括甘露禅院聖僧在内，無人懷疑化身的意圖，更沒有人能想到，秦桑本尊已經突破化神期！

　　他欲在藏經閣找到類似《七師佛印》的體修秘術，也想查一查玉佛的來曆。
甘露禅院乃是此界佛門魁首，如果這裡沒有，恐怕隻有到上界才可能查出玉佛之謎了。

　　可惜看遍甘露禅院搜集的佛門經典，沒能找到任何一位佛陀菩薩，能和玉佛對應。

　　當然，化身此行更重要的目的是探查慧光聖者的動向。

　　暫時找不到正當的理由去小方寸山，拜訪慧光聖者。
化身便從下面入手，主動找其他高僧，談天說地、坐而論道。

　　經過旁敲側擊，以及各方彙聚來的消息。

　　化身确認，慧光聖者最後一次現身是七十年前。

　　七十年前，三教盟新立，舉辦盛大慶典，慧光聖者顯聖，青狐聖王觀禮，威服三教衆派。

　　此後化神渺然無蹤。

　　據說甘露禅院主動在盟約中讓渡利益，曾與之針鋒相對的八景觀和天昊樓竟也能同心同德，有心之人欲行離間之事，發現無從插手。

　　在這期間，有些人離奇失蹤。

　　其他宗門勢力或默認、或加入，自然也就沒有了化神出面的必要。

　　了解三教盟規則之後，化身能肯定。

　　在此界無法再出化神修士的前提下，除非某個宗門急劇衰落，或者三大宗門之間出現裂隙，且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強行撕毀盟約，修仙界很難亂起來。

　　在這之後，甘露禅院似乎沒有特别的舉動，像慧光聖者的手筆了。

　　“難道他們這麼迫不及待，早已東渡歸墟？
”

　　正當化身思索該用什麼理由面見慧光聖者，以确認此事。

　　沒想到，東海最先傳來消息。

　　東海妖族亂了！

　　……

　　在中州，人族修士多集中在陸地，東海勢力較為薄弱。
這還是兩族有了默契，妖族鮮少犯邊，經過多年休養生息的結果。

　　傳說人族式微之時，東海、北海、南海皆是妖族領地，妖獸就在海邊遊曳，獸潮頻頻沖向陸地，以人為食，無人敢出海。

　　時至今日，人族控制的海域僅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大緻根據島嶼的分布，劃分為三層區域。

　　最外層無疑是最危險的，靠近妖族領地，卻也是最容易遇到妖獸的，自恃實力高強的修士都會來此獵妖，對面亦然。

　　誰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獵物還是獵人，是以此地又被稱為兩族獵場。

　　北荒正東方向，茫茫海域，隻有一道人影在海面上空乘雲而行，不疾不徐飛行，不做任何遮掩。

　　此舉無異于自尋死路。

　　這裡已經進入獵場範圍，獵妖之人哪個不是謹小慎微，或呼朋喚友、或斂氣藏形，未見如此托大之人。

　　萬一引來一群大妖，此人必将死無葬身之地。

　　奇詭的是，直至此人進入獵場深處，也沒有任何一頭妖獸襲擊他。

　　獵場内。

　　一座無名小島飛出兩道人影。

　　兩人竟都是元嬰祖師，卻面向西方，立在虛空，神色恭謹，似乎在恭迎某位大人物，等待許久也沒有不耐之色。

　　終于，西方出現一道人影，二人面露喜色，匆匆迎上前，“參見主上！
”

　　來人正是秦桑本尊。

　　回到島上，得秦桑垂詢東海妖族之事，二人答道：“啟禀主上，我等遵主上的吩咐，多次潛入妖族，暗中幫龍一、龍二它們清理障礙，助它們在東海站穩腳跟，龍一、龍三更是打入了一頭妖王麾下，妖族内亂，确切無疑……”

　　龍一、龍二是秦桑給幾條地縛龍起的名字。

　　聽冥月衛詳細上報。

　　秦桑沉吟不語。

　　根據龍一等妖傳回的消息，内亂雙方是聖王宮和以龍鲸大聖為首的部分強大妖族。
龍鲸仍稱大聖，說明還沒有化神，這些妖族沒有化神強者坐鎮，竟敢挑戰聖王宮！

　　更奇怪的是，龍鲸大聖起事這麼久，不僅沒被青狐聖王鎮壓，反而是聖王宮在逐步收縮勢力範圍。

　　秦桑記得，青狐聖王曾言不在意親信生死，但如此忍氣吞聲，未免太奇怪。

　　……

　　東海深處。

　　天海一色。

　　蔚藍無際的海面上，北方忽然出現一道白線，以驚人的速度橫推而來，洶湧澎湃，有摧折山巒的氣勢。

　　仔細看才知白線竟是高達千丈的滔天水浪。

　　在水波之間，一道道黑影若隐若現，在水中起伏，即使看不清那些黑影的全貌，僅從顯露出的嵴背，也能看出身軀何等龐大。

　　嵴背輪廓修長，其形如魚。

　　事實上，這正是一頭頭龍鲸，在東海兇名赫赫。

　　傳言龍鲸性情暴躁，龍鲸嘯叫、千裡可聞，所過之處群妖退避。
此刻群鲸出動，卻沒有嘯叫聲，皆默默在水中飛馳，隻有波濤轟鳴，震耳欲聾。

　　在鲸群後方，有一個龐大的黑影緊緊跟随。

　　黑影四方，表面蒙了一層黑布，延伸出一條條黑索，綁在群鲸尾部，由鲸群拖着前行。

　　黑布柔軟，似乎是由某種奇特的靈水組成。

　　在飛馳之時，黑布漫天飛舞，卻将裡面的事物遮掩得嚴嚴實實，氣息無法洩漏分毫。

　　在鲸群前方，為首的一頭龍鲸身上坐着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

　　壯漢寬鼻闊口，跨坐在龍鲸背上，冷峻如山，無須吝啬，可以将任何關于強壯的字眼用在他身上。

　　他正閉目假寐。

　　忽然，壯漢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勐然睜開銅鈴般巨眼，目光如兩道閃電噼開虛空，海面上的日光竟暗澹了一瞬。

　　在壯漢注視之處，海面上澹澹的霧氣升騰。

　　和氣勢洶洶的水浪相比，這團霧氣顯得如此薄弱，微不足道。

　　壯漢的童孔卻緊縮如針。

　　下一刻，霧氣中光影變幻，一道虛影若隐若現。

　　看到虛影的瞬間，壯漢忽然飛身而起，振起雙臂，仰天長嘯，鲸歌壓下了浪濤之聲，卻無空靈嘹亮之意，尖厲且充滿戾氣。

　　聞聽嘯音。

　　群鲸身影急頓，前沖之勢戛然而止。

　　‘轟隆！
’

　　千丈巨浪砸落下來。

　　緊接着，一聲聲厲嘯随着道道水柱直沖霄漢。

　　群鲸倏忽散開，結成鲸陣，但将中間大片區域空了出來，留給壯漢，呈拱衛之勢。

　　與此同時，群鲸一齊用力，後方龐大的黑影高高振起，穩穩落在如林水柱上方，懸在半空。

　　薄霧中的身影好似看不到嚴陣以待的群鲸，無動于衷，在薄霧中逐漸顯現出輪廓。

　　此人盤膝而坐，身下是一朵黑色的火蓮。

　　火蓮托着他，從海面上緩緩浮起，和任何一頭龍鲸對比，都顯得異常單薄，卻敢于擋在群鲸前方。

　　群鲸因他止步，如臨大敵！

　　他面容尚不清晰，身上似乎穿着一件青色道袍，長發垂在身後。

　　明明有這樣一個人在那裡現身，可那些龍鲸一旦閉上眼睛，感應不到任何異常，好像那人已經和天地融為一體。

　　壯漢死死盯着薄霧，狂吼一聲，體内骨骼爆響，身形暴漲。

　　刹那間，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山嶽般的黑影，亦是一頭龍鲸，但氣勢和體型遠非其他龍鲸可比，有高山和土丘之别。

　　壯漢正是東海第一大聖——龍鲸大聖！

　　他不服聖王宮，親率部下參戰，不料遇到了一個神秘人。

　　‘嘩！
’

　　龍鲸大聖顯化真形，鲸尾輕擺便有巨波橫生，其巨嘴大張，怒聲狂吼，“兀那道士，報上名來！
本王和你無冤無仇，為何阻路！
”

　　對方不答。

　　唯有薄霧浮動。

　　輪廓逐漸清晰。

　　龍鲸大聖的視線被虛影身下的黑蓮吸引，巨眼陡然一縮，鲸尾用力拍擊海面，群鲸得到命令，嘯聲此起彼伏。

　　隻見它們軀幹緊繃，用力拉動尾部的長繩。

　　空中黑影搖晃，‘嘩’的一下，黑布被掀開，裡面竟是一個鐵籠，鐵籠内部橫躺着一具血色骨架。

　　骨架被剔去了血肉，卻鮮紅欲滴，常年在鮮血中浸泡。

　　骨架完整，頭骨又尖又長，鮮血在眼眶裡凝聚，愈顯妖異，根據輪廓判斷，這很可能是另一頭龍鲸的屍骨。

　　‘嘩啦啦……’

　　繩索緊繃，鐵籠晃動。

　　掀開黑布，頓時血氣沖宵，恐怖的兇厲氣息充斥這方天地，好像有一頭兇獸即将複蘇，令人驚怖。

　　這股氣息和鲸群以及龍鲸大聖相連，從鲸群爆發出驚人的威壓，遙指前方。

　　直至龍鲸大聖喚出骨架。

　　薄霧中的人似乎才被勾起了興趣，微微擡頭，打量鐵籠裡的骨架，傳出一聲輕笑：“這就是你的依仗？
”

　　漫不經心的語氣令龍鲸大聖羞怒不已，厲喝：“修要猖狂！
道士僥幸化神，不思飛升，敢來東海興風作浪，就不怕有來無回，葬送千年苦修！
本王九十九個兒郎皆在此地，一旦本王命兒郎逆行氣血、自爆肉身，喚醒逆亂狂鲸，必讓你重傷而去，飛升路斷……”

　　對方自恃修為，未做任何掩飾。

　　龍鲸大聖已經确認對方乃是人族化神修士。

　　他的威脅有誇大成分，倒也不算色厲内荏，敢于挑戰聖王宮，龍鲸大聖自然有自己的依仗。

　　鐵籠随時可能打開，一股血氣在骨架間不停遊動，每繞行一周，骨架的血色便濃郁一分。

　　除此之外，他已暗中傳訊同盟。

　　同盟和這裡相距不遠。

　　雖然他們懷疑青狐聖王已經東渡飛升，出于謹慎，起事之後，每每離開洞府，都要兒郎随侍，結伴而行。

　　當喝聲出口，龍鲸大聖也看清了薄霧中人影的面容，神情忽然一滞，失聲驚呼：“是你？
”

　　“你認識我？
”

　　秦桑在薄霧中顯現真容，看着龍鲸大聖。

　　龍鲸大聖眼神陰晴不定，冷冷道：“大名鼎鼎的火魔，本王怎能不識？
”

　　無相仙門之戰，火魔力抗妖族聖王，一發火鳥滅殺聖王幻身，不僅被人族津津樂道，亦傳到了東海妖族。

　　龍鲸大聖素有反骨，對青狐聖王的動向最為關注，自然要詳細調查此事。

　　得知青狐聖王招惹這等強敵，龍鲸大聖幸災樂禍，甚至想過聯絡秦桑，共抗聖王。

　　奈何秦桑龜縮在鹿野不出。

　　龍鲸大聖也分不出太多精力，暫時擱置下來。

　　萬萬沒想到，時隔百餘年，此人再度現身，竟已非我輩中人！

　　傳言說，此人在無相仙門表現出的實力雖強，但強的是神通寶物，修為可能剛突破元嬰後期不久。

　　龍鲸大聖再想想自己，單單被化神瓶頸所困的時間就已超千年，不免心生郁悶。

　　“未曾想到，道友短短時間便成就真君尊位，本王也要道一聲佩服！
”

　　确認秦桑的身份，龍鲸大聖的語氣不禁緩和了幾分。

　　此人既然是火魔，便不可能和青狐聖王結盟。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當初，火魔險些隕落于妖狐之手，他不信火魔能忍氣吞聲。

　　忍辱負重，終于化神，還不報複回去？

　　若能拉攏此人，大事可成！

　　秦桑敏銳察覺到龍鲸大聖語氣的變化，也露出笑容，“看來大聖已經猜出貧道的來意。
”

　　龍鲸大聖變回人身，深深看了眼秦桑，喉嚨鼓動，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吼。

　　身後鲸群大亂，群鲸餓虎撲食般撲向外圍的交鲨衛隊，瞬間将這片海域變成一片血海，僅餘龍鲸。

　　龍鲸大聖冷酷道：“真君暫時應該不想洩漏行蹤吧？
本王這些兒郎可以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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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名妖島。

　　龍鲸大聖端坐高椅。

　　其下手坐着兩列妖王，皆是一同起事的盟友。

　　因方才龍鲸大聖部下大将一句話，衆妖正争論不休。

　　“還不能确定騷狐狸真個飛升，現在逼聖王宮和我們決戰，豈不是逼她狗急跳牆？
”

　　“不錯！
我們追随大聖，是因那騷狐狸太霸道，獨占幾處聖地。
如今聖王宮大軍節節敗退，聖地即将到手，何必節外生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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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鲸大聖靜靜看着衆妖争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