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柏坐在東屋的凳子上,正對着白老爺子流淚,如今乍一聽到白芍這呼喚,他頓時呆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倒是白老爺子,長長的咳嗽了兩聲,揚起嗓門應道,“是五姐兒吧……這白家,也是你的家,誰都不會不歡迎你們的,别聽你奶的,她年紀大了,迂了。
”
迂了,在十裡鋪方言裡,指一個人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了的意思。
白芍原本對劉氏的做法的确心存了些怒氣,也的确是想離開這裡。
可如今乍一聽到白老爺子那有些虛弱的聲音,以及接連而來的一串咳嗽,她又狠不下心扭頭離去了。
“你這老頭子,你說誰迂了,你才迂了……”劉氏站在院子不依不饒的裡對着白老爺子罵了起來。
白芍和吳氏對視了一眼,娘倆不約而同的避開了劉氏,進了堂屋,又拐進了東屋。
在當年的記憶裡,白家的屋子在十裡鋪算是好的了,起碼是青磚瓦房,尤其是正屋三間,那可是蓋的相當大氣又結實,算得上格外寬廣。
而今,當白芍看過了斜陽縣的白府,燕京的顧府,和鎮國公府之後,再回到這白家,她忽然覺得,眼前的東屋有些逼仄,有些雜亂,也有些過于暗了。
雖然房體依舊是青磚大瓦,可随着人的走動,地面上早就凝出了一層厚厚的粘泥,凹凸不平的,走起路來頗為硌腳。
屋子牆角處擺放的箱籠也不整齊了,蓋子歪歪扭扭的打開着,露出裡面帶着補丁的各色衣裳,以及用舊的一些物什。
就連白川柏坐着的那個小闆凳,也因為時間太長而腐爛了一個角,有些歪歪扭扭的,放不平整,隻能靠着牆壁坐,以免摔倒。
這白家……瞧這樣子,像是過得比從前還要差。
白芍忍不住歎了口氣,扶着吳氏走到了床前,對着躺在床上的白老爺子行了一禮,輕聲道,“白芍見過爺爺。
”
“哎,好孩子……好孩子……”白老爺子對着白芍笑了笑,擡起消瘦了許多的手臂,想要拍拍白芍的手,不過轉眼瞧見了白芍身上低調但卻精緻的衣裳,以及她渾身令人仰望的貴氣,又瑟縮回了手臂,沖着這個五孫女笑着道,“回來了啊,回來就好,爺有生之年,也還能再看你一眼,也挺好的,挺好的。
”
“爺……”白芍鼻子有些酸,“說啥呢,有病咱就看,爺能活到八十呢。
”
“咳咳。
”白老爺子又捂着嘴咳嗽了兩聲,才擡起頭,苦笑着道,“沒用啦,沒用啦,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這兩年也算是靠毀了,根本就治不了啦,我也不想花那個冤枉錢,就這樣挺好的。
”
在十裡鋪方言裡,靠就是硬生生的捱着,不治病的意思。
“爹,咋用靠的啊,有病就治啊。
”白川柏心疼的眼淚嘩嘩的,“大春娘沒給你錢啊?
這一年起碼百兩銀子,咋還不夠你們吃飯治病的了。
”
“給了……給了,我知道,你們心好,讓大春娘每年給我錢,可是啊,這大春家也出了事兒,大春娘不知咋的,跟人傳出了不好的消息,大春爹一氣之下把她打了,鋪子也給鬧的不能開了。
打那以後家裡就沒了财源……”白老爺子氣喘籲籲的,将當年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白川柏。
“我苦命的爹……”白川柏愧疚的捂臉痛哭。
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食為天倒閉之後,這老兩口該如何生活。
白芍剛開始也有些心酸,不過這會她回過神來了,琢磨出了不對味,于是就問道,“爺,這不對啊,食為天每年至少能給你和奶一百兩銀子,這一百兩銀子,你們老兩口就算是頓頓大魚大肉,也夠了啊,怎麼可能沒有富餘的錢呢?
”
“啊……啊……那是因為你們走了沒多久,大春家就出事兒了。
”白老爺子怔了片刻,忽然低下了頭,嗫嚅的說道。
“爺,你這說的可就不對了,三年前我親自回來過一趟,食為天辦的可依舊紅火着呢,就算我走之後立馬出事兒了,你和奶手裡至少也有二三百兩銀子,怎麼可能不夠你們花,甚至連病都看不起的狀态呢?
”白芍見白老爺子竟然在這個時候撒謊,怒從心生,張口揭破了白老爺子的謊言。
“這……”白老爺子瘦的皮包骨頭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汗水,“這……這……”
“這啥啊爺,你有話直說呗,把事情都告訴我們,我們也好拿錢給爺治病啊。
”白芍故意做出了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說道。
白老爺子瞧了她兩眼,嗫嚅了片刻,還是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旁的劉氏有些不悅的将手中的茶杯砸到了桌子上,怒氣沖沖的開口了,“咋,我們的錢,我們想咋用咋用,你給我們的養老錢,還管我們啥時候花完不成?
”
這話說的就有些無理取鬧了,但卻非常符合劉氏的脾性,所以白芍也沒有在意,隻是笑了笑,一臉淡漠的道,“既然奶這麼說,那爹娘,我們還是回去吧,爺和奶想怎樣就怎樣,我們這些做子孫的既然無權知道,那也就沒什麼義務給爺奶看病了,爺的病,奶還是早點自己想辦法吧。
”
說完,拉着吳氏就要往外走。
劉氏的臉立馬就拉長了,指着白芍就是一頓大吼,“啥玩意?
你說啥玩意?
你現在那麼有錢,身上一件衣裳就不知幾百兩銀子,現在你爺生病了,要死了,你說不管了?
你那麼心狠呢?
狼心狗肺的癟犢子玩意,早知道當年就不給你飯吃了,早早地把你餓死,還能給家裡省點口糧,省的你現在惡心我,氣死我,你個黑心爛肺的小賤人。
”
“娘……”吳氏之前一直都默不作聲,如今一聽到白芍被罵,立馬就站到了白芍跟前,伸出雙手護着她,同劉氏辯駁,“娘這話說的沒有道理,當年喂芍兒的飯,那都是我從嘴裡省出來的,娘可沒給她啥。
”
“你……”劉氏被噎了一瞬,“你吃的不是我家的飯啊,那我要不給你吃飯,你哪裡有飯喂她?
”
這就是有些擡杠了,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
白芍按了按吳氏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十分淡定的同白老爺子道,“爺真的不打算說麼?
這錢,到底是給我大伯了,還是給四叔了。
”
“你……你咋知道的?
”一直垂着頭的白老爺子聽到了這番話,十分驚訝的擡頭看向了白芍。
白芍笑而不語。
白老爺子這才知道自己被詐了,頓時無奈的垂下了頭,有氣無力的歎道,“哎……五姐兒還是那麼聰明……”
“爹……”白川柏這會也醒悟了過來,從那滿腔的心疼中走出,人也恢複了思考的能力,“爹,那錢是給你和娘養老的,你咋都給出去了啊?
就算是給出去了,這兩年家裡過得不好,你也病成這樣,他們就沒來看看你?
”
“啊……我就是心疼孩子……”白老爺子苦笑了起來,“你大哥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帶着一個孩子,也沒找到媳婦,後來又跟錢氏将就着過起了日子,家裡過得困難啊,我當爹的瞧着孩子過得不好,我能不管麼?
所以我就把你給我的錢,勻給了他們一點,結果沒想到啊……常山這孩子,竟然賭了起來,而且越賭越厲害,我給他們的那點錢,全都用來填賭洞了。
老大又來找我要……我也不能不給啊,結果……”
結果這麼一來二去的,老兩口反倒是挨上了餓。
這要是食為天繼續經營着還好,不管咋說,每年都有一筆分紅,夠白老爺子和劉氏吃飽穿暖的。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白老爺子和劉氏才敢把大部分的錢都給了白川羌一家,自己沒存多少。
然而誰承想,食為天倒了,分紅的錢沒了,白老爺子和劉氏一下子陷入了困窘的地步。
緊接着,白老爺子病了,他想找大兒子要些錢來治病,可錢氏卻是一分都沒給。
不僅如此,她因為記恨當初白老爺子要将她浸豬籠的仇,竟瞞着白川羌,将兩個老人家活生生的趕了出來。
就這樣,在沒錢治病,又怒急攻心的情況下,白老爺子一病不起。
如今算起來,在病榻上已經躺了一年有餘。
原本還算健康的老人,因為時常不運動,身體肌肉已經萎縮的差不多了,如今便是想起都起不來了。
而且,根據白芍從玲珑那學來的一點點小醫術觀察,這白老爺子雖說現在還能講話,還能喘氣,可要是說咽氣,還真的不會是很遠很遠的事情。
換句話來說就是,白老爺子已經,命不久矣……,更優質的用戶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