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謝禮
若是那年滂沱大雨,他沒有牽起她的手,帶她進府裡。
那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會順應家裡安排,順順當當地娶太傅家的六姑娘為妻。
他會高坐朝堂,做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内閣首輔。
他會仕途順暢,子孫滿堂,最後功成身退,壽終正寝在上京城。
他是那麼厲害的人。
定然豐功偉績,青史留名。
說不定死後畫像會入淩煙閣,配享太廟,永受後世香火。
但無論如何,也不是像現在這般,從懸崖之上跌下,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一切都是她的錯。
沈清棠心痛如絞,後知後覺的悔,亦是後知後覺的愛。
她終于明了自己的心。
隻是已萬分遲了。
紫荊山上屍首遍地,羽箭狼藉,誰也沒注意到密林裡一個姑娘悔恨萬分的心意。
她身邊的士兵倒是察覺到了,卻是趁她不備,一個手刀将她劈暈。
他要帶着沈清棠回紫荊關。
夜色深重,雪地無聲,這樣黑的夜裡,最是好偷潛回城。
隻是未料路上,卻叫人截下。
攔他們的是慕容值。
真是難為他了,如今李務李将軍已死,陳國軍營亂成一團,又添遠在皇城的天子有難,急需回京護天子。
這樣的當頭,正是急需要人坐鎮主事,他還能百忙之中抽空過來攔沈清棠。
士兵擋在沈清棠面前,警惕着眼,問慕容值,“我家大人與殿下有君子協議。
殿下攔在此處,是想撕毀盟約嗎?
”
原來裴琮之與慕容值定下盟約。
裴琮之殺李務,助慕容值奪回軍權,又當衆放出話來,助他順理成章帶兵回皇城護天子。
至于到了皇城,天子到底是死于誰手,便是由慕容值說了算了。
——他可以借此機會登基為帝。
而裴琮之這邊。
他當衆落崖,假死脫身。
一則保全了承平侯府的聲名,穩住了梁國天子虎視眈眈的心。
二則他置之死地而後生。
賭的,是沈清棠愛而不知的心。
慕容值豈能這般順暢讓他如意,想來想去,總是不甘心,要讓他受些波折才行。
“别擔心。
”
他如今軍權在手,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并不在意士兵眼裡不甚善意的提防。
微微一笑,“你家大人幫了孤這樣大的忙,孤想着,也得給裴大人送上一份謝禮才是。
”
他并不想傷害沈清棠。
隻是控住士兵的手,喂沈清棠服下一粒藥丸。
士兵目眦欲裂,咬牙恨恨道:“你給我家夫人服什麼?
”
“沒什麼。
”
慕容值“好心”解釋,“你放心,這藥不會傷害你家夫人。
”
又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你們裴大人以後會感謝孤的。
”
丢下這句話,他便帶着人離去。
隻有李三看出自家殿下對沈清棠晦若莫深的情意。
回軍營路上,他不解問慕容值,“殿下不是喜歡裴夫人麼?
何不剛剛将她搶過來?
”
慕容值沉默,他想起數月前在書房看到的那一點天青色的煙羅裙。
隐隐瑟瑟,勾人心弦。
“不過一個女子罷了。
”
他回過神,不甚在意笑了笑,“孤可不是裴琮之,為了個女子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
在他心裡,權勢天下最為重要。
士兵帶着沈清棠漏夜趕回了紫荊關,燕城早已帶人在這裡守着。
開城入關,燕城看着沈清棠昏厥無意識的模樣,不由着急問士兵,“她這是怎麼了?
”
那士兵解釋,“夫人驚懼太過,卑職隻得将夫人打暈帶回來。
”
驚懼太過……
燕城看了看他們身後,再無旁人。
心裡頓時彌漫起一個可怕的想法,連忙問,“裴大人呢?
他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
裴琮之讓他守在這裡等着,他以為裴琮之勝券在握,可以帶着沈清棠一起安然脫身。
可是士兵接下來的話給了他重重一擊,“我家大人他……被陳軍圍剿于紫荊山,中箭跳崖了。
”
士兵神色悲痛,幾欲泣不成聲。
燕城猶如當頭棒喝,喃喃跟着他道:“中箭……跳崖了……”
他不敢相信,裴琮之竟這麼輕易就死了。
“我去紫荊關,把他帶回來。
”
燕城又要出城,士兵跪地将他攔下,“燕将軍,紫荊山山高千丈,陳軍已下去尋了,屍骨無存。
”
說到最後,他聲音顫抖,悲痛垂下頭去。
“屍骨無存……”
燕城整個人頹然松懈下來,他看着毫無所覺的沈清棠,她閉着眼,面容恬靜淡然。
還是他心中可比仙子的姑娘。
可是如今她的夫婿死了。
他護不住她,連她的夫婿也護不住。
燕城不敢看她的臉,心裡的悲涼蔓延成海,“那她以後,要怎麼辦……”
沈清棠兩日後才醒過來。
陳國損傷一名大将,又急着回京護天子,自紫荊關外退了兵。
裴琮之戰死敵營的消息也遠傳去了上京。
正逢此時,皇後不知何故落了胎,正将疑心擱在裴子萋身上。
梁國天子彼時也是疑心深重,他忌憚裴琮之,連帶着他這個妹妹自然也是提防。
卻不料紫荊關傳來這樣的戰報——裴琮之孤身入敵營,殺了陳國大将李務,身死赴國。
這樣的消息一傳出,朝野上下皆是嘩然。
天子分明心下狂喜,面上卻裝得悲痛萬分,在朝堂上掩面低泣,“裴卿為國捐軀,是我大梁的赫赫功臣。
寡人痛失裴卿,猶如痛失自己的左膀右臂,實在嗚呼痛哉!
”
回到後宮,亦是寬慰哭得傷心欲絕的貴妃,哪裡還記得問責皇後落胎一事。
皇後卻是不能忘卻,她來承天殿質問天子,“陛下,臣妾腹中的孩子,陛下不給臣妾一個交代嗎?
”
“交代,什麼交代?
”
天子徑直明言,“貴妃的兄長方才壯烈犧牲在戰場,如今皇後要寡人拿着這沒有根據的疑慮去責問他的妹妹?
你問問朝堂之上,何人肯依?
”
天子不打算再追究這件事。
如今裴琮之戰死,貴妃再無外戚,沒有後患之憂。
他反倒要扶持裴子萋,來把控有外戚侵權的皇後。
這便是天子的平衡之道。
遠在紫荊關的沈清棠昏迷兩日,幽幽轉醒。
看見燕城的第一眼,便是蹙眉問,“你們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