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錦書對上霍老爺怨恨的眼神，并不心虛。

　　她也不是不能替人隐瞞罪行，但是得分什麼情況，像陸夫人那樣的，受害者反擊，殺了為惡二十年的兇手，她可以不揭穿陸夫人，她隻覺得大快人心。

　　可霍家人怎麼能跟陸夫人相比？

　　做父親的眼睜睜看着大女兒被小女兒害死，還要為兇手遮掩讓兇手逍遙法外，若是霍大小姐泉下有知，得有多委屈？

　　沒有人能替霍大小姐原諒寬恕殺害她的兇手，除非她自己說她能原諒。

　　可她怎麼能原諒呢，她的性命被人奪取了，她的夫君被搶了，她的父親也被搶了，如今她的母親還生死未蔔，她怎麼可能息事甯人？

　　在沈錦書也開始懷疑霍夫人是不是被霍老爺和春姨娘謀害的時候，霍家院牆裡面忽然傳來腳步聲和環佩叮當的動靜。

　　所有人擡頭望過去。

　　幾秒鐘後，一襲紫色衣衫的雍容夫人，緩緩從影壁後面走出來，出現在衆人眼前。

　　她擡起頭。

　　她左右兩邊臉頰那兩朵一模一樣的紅梅花紋，就這樣映入大家眼中。

　　大家安安靜靜看着她跨出門檻，看着她從春姨娘身邊冷漠走過，看着她一步一步來到霍老爺身邊。

　　毫無疑問，她才是死者真正的母親。

　　她是霍夫人。

　　霍夫人站定後，紅着眼眶看向沈錦書和她懷中捧着的盒子。

　　隻是看了一眼那盒子裡面目全非的人腦袋，霍夫人就悲傷得站不穩身子。

　　她踉跄後退兩步，跌坐在地。

　　“我的女兒……”

　　她呢喃一聲，她的眼淚撲簌簌直掉，她忽然不顧儀态撲在地上失聲痛哭。

　　“我的女兒……”

　　“我的雨桐啊！”

　　“你死得好慘啊！”

　　“那個狠心的小賤人不光殺害了你，她竟然還把你的臉弄成這樣，她怎麼能把你害得這麼慘啊雨桐！”

　　她淚眼朦胧地望着她再也不能說話再也不能笑的女兒，想到殺害女兒的兇手如今頂替女兒的身份在崔家做少夫人，過着穿金戴銀的好日子，跟俊俏夫婿恩愛甜蜜耳鬓厮磨，絲毫沒有對她女兒的悔意……

　　而她還差一點就幫着那兇手隐瞞罪行……

　　她忽然就悔恨得想給自己兩耳光。

　　她手指甲摳着地面，用力到指甲瞬間斷裂。

　　她閉着眼睛大顆大顆掉着淚，失聲哽咽。

　　“娘對不起你，雨桐……”

　　“娘對不起你……”

　　“娘怎麼能聽信他們的鬼話，委屈你息事甯人呢，你死得這麼慘，她連一張好臉都沒有留給你，她頂替你的身份搶走了屬于你的一切，娘應該讓她被砍頭，娘應該為你報仇雪恨的雨桐！”

　　霍老爺打從看到霍夫人走出來，一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這會兒聽到霍夫人要報仇的話，他臉色頓時一變。

　　他彎腰握緊霍夫人的肩，低聲警告，“夫人！你難道不想要你兒子了嗎？你已經失去了雨桐，你還想失去唯一的兒子是不是？”

　　霍夫人緩緩擡起頭，望着霍老爺。

　　下一刻，她忽然一把甩開霍老爺的手。

　　霍老爺還來不及反應，她突然揚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霍老爺臉上！

　　那爆發力，又狠又快，猶如失去了孩子變得癫狂的母獸。

　　那斷裂的指甲，刮得霍老爺臉上豁然出現一道道血痕！

　　霍老爺臉頰劇痛，踉跄後退幾步。

　　他捂着流血的臉不敢置信地望着霍夫人。

　　霍夫人緩緩站起身來。

　　她斬釘截鐵地說。

　　“别拿兒子來威脅我！”

　　“我糊塗了這麼幾天，方才，我終于想明白了。”

　　“我的兒子他還活着，他還好好的活着！隻要他活着，即便他今後恨我，怪我，也沒關系，我可以用我的後半生盡力去彌補他。”

　　“可是我的女兒呢？”

　　“我的女兒死了，她被你的庶女害死了！我這個當娘的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為她讨回公道，讓她能安安心心的走，我要是連這麼點事都不願意為她做，我今後再怎麼後悔再怎麼想補償都沒有機會了！”

　　“因為，她死了……”

　　她沖霍老爺歇斯底裡地怒吼，“她死了你知道嗎，她帶着一張被毀壞得分辨不清模樣的臉，她帶着滿腔仇恨，永遠地離開我們了！”

　　霍老爺怔怔望着突然發瘋的霍夫人。

　　他臉上的痛，在一個母親的悲傷爆發面前，忽然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張了張嘴試圖說點什麼，卻喉頭發哽，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霍夫人含恨看了一眼霍老爺，哽咽譏諷道，“你說，你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你不想再失去另一個女兒，呵，你多幸福啊，你有兩個女兒呢，死了一個你還有一個，你當然不悲傷，你當然不難過，可我呢？我就隻有這麼一個女兒，我就隻有雨桐這麼一個女兒，藿香蘭她害死了我僅有的一個女兒！”

　　她轉過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你不為雨桐報仇，沒關系，我來，我這個當娘的自己來！”

　　她緩緩來到沈錦書面前。

　　她張開手，哽咽道，“多謝姑娘送我女兒回家，請你把我的女兒，交給我，我要帶着她去報官，我要為她讨回公道！”

　　沈錦書看着近在咫尺的霍夫人，輕輕歎息一聲。

　　她将盒子放進霍夫人手裡。

　　“對不起，讓你的女兒身首異處——”

　　霍夫人搖頭。

　　她含淚感激地說，“沈姑娘不要這樣說，我還得多謝你把她帶回來找我，若沒有你幫忙，我們上哪兒去找她？山陽縣官府一直找不到她的家人，肯定會把她當做無名氏掩埋，她會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陌生的異鄉，連上墳燒紙的人都沒有……”

　　她垂眸看着腐爛得恐怖又臭不可聞的人腦袋，她眼裡的悲傷，在這樣的惡臭中被熏染得更加濃郁。

　　她自言自語。

　　“雨桐……”

　　“你不會怪娘吧？娘該死，娘竟然還真的猶豫了一下，還想為了你哥哥的前程而委屈你……”

　　“娘錯了……”

　　“你哥哥都那麼大了，他有本事高升就升，沒本事高升就老老實實做一輩子的七品芝麻官，他怎麼有臉要求他被人害死的妹妹為他繼續受委屈呢？”

　　“走，娘這就帶你去報官。”

　　“那個殺害了你還搶了你夫君的仇人，她的美夢也該醒了，她的好日子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