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726~727
第726章 回憶(二)
元封三十年,八月十五。
中秋夜,我迎來了不速之客。
此人一身黑衣,臉上戴著面具,露出一雙眼睛。
我並無懼色,請他坐。
他對我的淡定,略有詫異。
坐定,我請他開門見山。
他也不廢話,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把這個每天放一點在太子日常喝的茶水裡。
我把紙包推回去: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做。
他冷笑:想想你爹娘,想想沈家。
我猶豫了足足半個時辰,問:“是不是隻要每天放一點,你就放過他們。
”
他:“是!
”
我:“我做。
”
他臨走前恐嚇道:“記住,沈家人的生死,都在你的手裡。
”
我等他走後,把白色粉末倒出來一些,嘗了嘗。
不是什麽緻命毒藥,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便可緻命。
我又仔細嘗了嘗,將嘗出的幾味草藥一一寫到紙上。
然後根據這幾味草藥,配出相應的配方來。
他們找錯人了。
我三歲嘗百藥,進我嘴的草藥不知多少,什麽草有毒,什麽草無毒,我心裡一本帳。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
有仙丹,就有毒藥;
有毒藥,就有解毒的藥。
他隻讓我把這東西放進太子喝的茶水中,沒說我不能再放些其他,與這慢性毒藥相克相相融。
傷天害理的事,我沈杜若就是不做。
用誰的生死威脅我,都沒用。
這是做人的良知。
……
元封三十年,九月初九。
入夜,我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開門一看,竟是蕭澤。
蕭澤說太子病了,請我過去一趟。
我又回到太子府。
太子一身單衣歪在床上,太子妃在一旁親手照料。
我三指落在他腕上,察覺到他皮膚上的燙,就知這病有些兇險。
果然。
脈象不是很好。
我很是疑惑。
前幾日給太子請平安脈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怎麽突然一下子病成這樣。
我斟酌半晌,道:“若用普通藥,這病需得兩個月才能根除;若殿下願意冒險,半月可藥到病除。
”
太子妃問:“如何個冒險法?
”
我:“要添幾味猛藥。
”
太子妃:“傷不傷身體?
”
“是藥三分毒,多少是要傷的,隻看後續如何調養。
”
我想了想又道:“殿下這病起於心,由心上來,高燒退後,轉於肺,若拖的時間過長,危害更大。
”
太子眼都沒睜:“用!
”
太子妃臉色微變,歎了口氣,起身握著我的手道:“既然兇險,就勞女醫在邊上守著。
”
我沒有異議,這本就是我的職責。
……
元封三十年,九月初十。
我打了個瞌睡醒來,不見太子,心中大驚。
焦玉指了指窗戶,我順勢瞧過去。
他背手,站在窗戶前,身形與夜色相融。
我皺眉,上前,“殿下保重身子。
”
他轉身看我一眼,“馬上又要十五了。
”
我眉皺更緊,“殿下有悲秋傷月的功夫,不如養好身子。
”
話不中聽,他臉沉下來。
我伸手,關上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殿下若想明日病情加重,可繼續站著。
”
他看著我,臉色變了幾變,最後乖乖上床。
我跟他到床前,居高臨下道:“人的病,都從一個‘思’字來,殿下需少思少想,方可延年益壽。
”
他闆著臉,臉色冰冷兇狠。
我視而不見,命焦玉放下帳簾。
良久的寂靜後,帳中傳來一聲輕歎,再無動靜。
……
元封三十年,九月十五。
整整七天,我連太子的院子都沒有出,累了,就在外間的榻上打個盹。
他的病和我預料的一樣,先是高燒,然後肺熱咳嗽。
除了用藥外,我讓焦玉、太平用烈酒,每隔半個時辰,擦拭太子的手心、腳心,以及額頭。
太子素有潔癖,每日都要沐浴更衣。
高燒引出一身又一身虛汗,他要沐浴,我不同意。
他再度臉色冰冷兇猛。
我仍視而不見。
直到七日內熱都退了,我才允許他用熱水擦一擦身。
夜裡,四更更鼓響。
我像平常一樣走進殿中,給太子診脈。
他忽地睜開眼睛,反扣住我的手。
我見他眉頭壓得很緊,出聲安慰:“再有幾日,病就好了,殿下忍一忍。
”
他沒有松手,啞聲道:“沈女醫辛苦了。
”
我闔了闔眼睛:“若殿下能再聽話些,我便少些辛苦。
”
他笑了,慢慢松開了手。
我放下帳簾往外走。
剛走幾步,帳裡傳來他的聲音:“沈杜若,我這半生如履薄冰,你說,我能走到對岸嗎?
”
我心頭狠狠一顫。
越是站在高處的人,越不會隨便說話,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深意。
不知道,是不是我在他茶水中放藥的事情,被發現了?
亦或者,在朝堂上,他又遇到了什麽事?
我問心無愧,所以回答得也坦蕩,“殿下,你一定能走到對岸,因為對岸才是你的歸宿。
”
說完,我便擡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
元封三十年,十月初三。
太子代皇帝去泰山祭天,我有三日的休沐時間。
夜裡,不速之客又來。
坐在我面前,依舊蒙著面,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陰森森地看著我。
我任由他看。
慢性下毒的藥,我放了,說到做到,沒什麽可心虛的。
至於有沒有用,那不是我該操心的事。
他見我臉色平靜,與他對視的眼神不閃不躲,坐了一會便離開。
他一走,我才發現渾身冷汗濕透。
心裡還是有些怕的。
這世道真是可笑至極,好人竟然要怕壞人,憑什麽?
……
元封三十年,十月底。
太子從泰山回來,臉上雖有風雪,卻意氣風發。
代天子祭天,是他做太子這麽些年,從未有過的好事。
我給他請平安脈的時候,想著十月初三的事情,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
“殿下,越是好事,越要小心,否則便容易樂極生悲。
”
他微微詫異地看著我,半晌,道:“沈女醫可有過展顏一笑的時候?
”
“有。
”
“何時?
”
“病人痊愈的時候。
”
“我九月那場病痊愈,也未見你笑。
”
“我把笑藏起來了。
”
“為何?
”
我看著他的眼睛:“因為我高興了,有人未必會高興。
”
他太陽穴跳了跳,臉色一點一點沉下來,“女醫說得很對。
”
我說得對不對,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聽進去。
趙霖,對岸不是那麽好走的,隔著山、隔著水,隔著多少刀光劍影。
所以,無論如何請小心一點吧!
(本章完)
第727章 回憶(三)
元封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三。
小年,太子府中有家宴。
傍晚,太子妃跟前的婢女素枝來請我入席。
若是往常,我斷然拒絕。
但小年,我不好駁了太子妃這個面子。
這一席,太子府大小主子都出席了,暖閣裏坐得滿滿當當。
我獨自一人,坐得最遠。
宮人端上酒菜,太子說了什麽,太子妃說了什麽,我一句沒聽清,隻在心裏盤算着兩年之期,還剩幾月。
席間,太子妃親自過來敬酒。
我不飲酒,以茶代酒。
太子妃笑道:“女醫一年辛苦到頭,也該松快松快,不要你醉,一盅即可,難得的。
”
一盅的酒量,我有。
飲完一盅,又有人來敬,還說沈女醫不能厚此薄彼,我無奈,連飲三盅。
三盅喝酒,腹中微熱,我把酒盅一扣,誰來也不飲。
又坐了片刻,覺得不太對。
這酒的後勁有些大,燒得我頭暈暈沉沉。
素枝來扶我。
我與她很熟,這幾年在太子妃院裏進進出出,都是她迎她送。
我放心由她攙扶。
素枝說:“女醫醒醒酒再走吧。
”
我回去也是一人,于是點點頭。
董承風離開後,他的那處院子便由我住,我若是夜裏當值,就在那裏住。
走出一段路,酒勁越發的大起來。
我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強撐着睜一眼,見路是對的,便又安心閉起來。
進了院裏,素枝喂我喝一點溫茶,我便昏昏入睡。
睡着睡着,我入了夢。
夢裏有人在我身邊,那人微涼的皮膚,清淡香氣。
我身上太熱,熱得整個人都灼燒起來,那絲微涼讓我覺得舒服極了。
我把臉貼過去,又将手和腳都纏上去……
這是一個令人面紅耳赤的春夢,夢裏有一雙發紅的眼睛,炙熱地看着我;有一雙修長的手,撫過我滾燙的肌膚……
不知多久。
我醒來,迷迷糊糊找水喝。
往常水就在手邊。
我伸出手,卻夠不着,這才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溫暖的懷裏。
這春夢也太真實了些。
我慢慢睜開眼睛,瞳仁聚焦,看到一張臉。
這臉很像太子,連胡子的濃密都一模一樣,伸手碰一碰,有點紮人。
我觸電般的縮回去,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看看周遭……
整個人呆若木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這不是一個春夢!
……
元封三十年,十二月二十四。
我被人算計了。
算計我的人,是太子妃梁氏。
我喝的是加熱的鹿血酒;
素枝把我扶到了梁氏的寝殿;
寝殿裏點了催情的香;
太子喝了八分醉,本來應該回自己寝殿,梁氏當着所有人的面,請太子去自己的寝殿坐坐,太子沒有拒絕。
到了寝殿,他與我睡在同一張床上。
夜裏,我纏上去。
他許久不曾碰過女子。
幹柴烈火,一點即着。
那床張,是梁氏和太子大婚的婚床。
梁氏跪在地上,很平靜地對暴怒中的太子說:“郎有情,妾有意,為何不可?
”
她還說:“殿下,你我夫妻二十多年,我想你所想,念你所念,我何曾害過你半分?
”
她最後說:“殿下,臣妾最見不得你苦了自己。
将來,這天下都是你的,一個小小的女醫又算得了什麽?
”
我掩飾了許久的情愫,被她窺破;
她不曾傷害太子半分,卻選擇傷害我;
我沖過去,對着梁氏的臉狠狠抽下去。
這一巴掌,又急又狠,誰也沒有預料到,連太子都驚了。
梁氏捂着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小小女醫。
她不知道,如果此刻我手裏有一把刀,會毫不猶豫地在她身上捅幾刀。
董承風曾說過,梁氏心裏眼裏,隻裝着太子一個人,再無其他。
我不明白,裝着一個人就能賢惠到這種程度?
還有。
她把我看成什麽?
我要真想做趙霖的女人,還需要她用這種下作手段?
她真當全天下的女人,都想削尖腦袋,承歡在太子的身下。
……
元封三十年,除夕。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走出家門,每天躺在床上,睜着兩隻眼睛無所事事。
皇宮裏有這樣一種內侍,每天讓皇帝挑妃子,然後記錄皇帝和妃子行房的時間。
太子殿裏也有。
但凡和他們睡過的女人,最後都隻有一個命運:老死深宮。
我不願意。
因為不願意,我對梁氏恨之入骨。
我恨她,不是她設計我和趙霖睡了一覺;
而是,她把我對未來生活的規劃和希望,統統打碎。
入夜,梁氏來了。
她說隻要我願意,便封我為側妃,與她一道管理內宅。
我請她離開。
梁氏冷笑:“你一個失了貞的女人,還想怎麽蹦噠?
你放眼看看,多少女人想被我算計,我都沒有給過她們機會。
”
我請她滾!
梁氏惱羞成怒,指着我的鼻子罵。
“當我不知道你那暗戳戳的心思,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不就是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嗎?
沈女醫,做人心高氣傲可以,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
夏蟲不可與冰語。
我抄起美人瓶向她砸去。
……
元封三十一年,正月十五。
趙霖一身私服,在一片喧嚣聲中,進了我的宅子。
四目相對,我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是委屈的。
他喉結滾動,柔聲問:“想留在我身邊嗎?
”
我搖搖頭。
他問:“為什麽?
”
我:“留在你身邊,我就成了另一個梁氏,心裏眼裏就隻有一個你。
”
他不解:“這樣有什麽不好嗎?
”
我回答:“這樣不是我。
”
他眉頭略皺了皺,“我知道你的志向,但現在的問題是,你已經是我的人。
”
我深吸一口氣,雙膝下跪:“請殿下成全。
”
他眉頭皺得更緊。
“沈杜若,你心裏有我,為何就不能為了我,委屈一下?
在我身邊,你一樣能行醫,我不會攔你。
”
我仰頭看着他,“殿下,你心裏有我,能不能為我委屈一下,不要再争那個位置?
”
趙霖臉上的表情,無法用震驚來形容。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
我沉默片刻,又道:“心裏有你就夠了;春風一度就夠了;你好好的就夠了。
在不在你身邊,真的沒有那麽重要。
”
他垂目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然後背手轉過身。
他的背影有些消瘦,雙肩不知什麽原因,也有些往下塌。
我的眼眶,又熱了。
“我從不強留人,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天的事情,我會抹得一幹二淨。
兩個月後,我安排你離開京城。
”
“為何要兩個月以後?
”
“因為……”
他緩緩轉過身,“若你懷了我的孩子,我便是再有一百個理由,也難放你離去。
”
我看着他背影,按着自己葵水來的時間,反複演算了十幾遍。
在确認自己絕對不會懷孕後,緩緩松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