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内，鎏金獸首香爐中，青煙袅袅盤旋上升。

　　武曌拿着奏折的手忽然一頓，她的心就仿佛在這一瞬間慢了一拍。

　　但幾乎是下一秒。

　　武曌便低下了眸子，重新看向手中的奏折。

　　“朕乃大乾之主，身上肩負的是大乾的千秋萬代，是列祖列宗留下的大好基業，是數以千萬百姓的生存！”

　　“喜歡這詞，對朕來說太過奢侈，也絕不會存在！”

　　武曌低着頭，聲音清冷，仿若這番話在她心中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那張矜貴的面龐，在窗外陽光的照射下，完美而漠然。

　　小鸢盯着武曌的神情。

　　武曌越是如此，她便越發肯定。

　　腦海中，那日武曌前去皇家一号會所，高陽一句所謂的愛，武曌令李隆重述，李隆滿臉深情告白，卻直接挨了一巴掌的畫面，仿佛曆曆在目。

　　陛下，似乎是真動心了。

　　或者說，自家陛下在很早之前，便對高相動了心，隻是因為她的帝王身份，沒有察覺，或者說是……心中不願承認。

　　小鸢待在皇宮多年，深谙生存之道，按理來說，武曌既否定了，她便應主動請罪，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畢竟伴君如伴虎，武曌身為帝王不願承認，那她非要逼武曌承認，這是一件很蠢的事。

　　小鸢咬着唇，内心天人交戰。

　　但武曌對她極好，也從來沒有将她視作一個卑賤的奴婢。

　　别人不知，但她卻知道。

　　武曌太苦了。

　　這帝王，又豈是那麼好當的？

　　一片沉寂之下，小鸢繼續開口了。

　　“陛下是帝王，手握大乾兩京二十四郡，數以千萬的百姓生死，一言可令人扶搖直上九萬裡，一言也可令人九族盡誅。”

　　小鸢說到這，先是一頓。

　　武曌擡起鳳眸，那雙冰冷至極，仿若帶着無盡壓迫力的鳳眸，便直勾勾的落在小鸢身上。

　　“你想說什麼？”

　　小鸢隻感覺被一股濃郁至極的帝王之氣包圍，都難以呼吸了。

　　但她卻硬着頭皮，壯着膽子道：“陛下固然是大乾之主，可陛下也會看到郡地爆發洪澇災害，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而自責，看到綻的鮮豔的鮮花而露出笑顔，看到貪官欺淩百姓而震怒，奴婢說這些，隻想說……陛下也是人，陛下也有七情六欲，也有人的感情，會厭惡一個人，也自然會喜歡一個人！”

　　嗡！

　　小鸢這一番話，在武曌腦海中不亞于驚雷炸響，雷霆劈下。

　　她的指尖情不自禁的捏緊奏折邊緣，素白的宣紙發出細碎的褶皺聲。

　　小鸢額頭滲出冷汗，再次跪下。

　　“奴婢失言，罪該萬死，還請陛下責罰！”

　　武曌盯着小鸢，小鸢的這一番話，令她再也回避不了這個問題。

　　她……真的喜歡高陽？

　　不！

　　絕不！

　　“你憑什麼斷定，朕喜歡高相？”武曌鳳眸凝聚，沉聲問道。

　　小鸢擡起頭，回道，“陛下會情不自禁的關心高相，對高相一點點的變化，會了如指掌，并且陛下自身會多想，會因高相的變化開心、憤怒。”

　　“陛下不妨想想，天下除了高相，還有其他人能令陛下這樣嗎？”

　　武曌一愣。

　　她的鳳眸一陣閃爍，開始仔細回想。

　　誠如小鸢所說，她對高陽似乎是和其他人不同。

　　當高陽在身旁時，她的心情會格外的輕松，當高陽暗訪睢陽郡，河西出征時，她的心中空落落的。

　　唯有無盡的奏折，令自己前所未有的忙起來，才會好一些。

　　高陽河西遇險時，當她得知，那股對大燕的怒火，難以掩蓋。

　　甚至會有一股高陽若死，那便以舉國之力讨伐大燕的沖動。

　　可其他人呢？

　　武曌想了半天，似乎……真沒有。

　　趙玉衡對她獻殷勤時，她演都懶得演，幾乎是發自心底的厭惡。

　　李隆一臉深情說愛她之時，她下意識反手就是一巴掌。

　　小鸢知道，武曌正在思索與高陽之間的關系。

　　她趁熱打鐵的道，“陛下，在奴婢心中，這情緒的波動，便是喜歡，不自覺的偏愛……便是喜歡！”

　　武曌擡眼看向小鸢。

　　喜歡……是這樣嗎？

　　不！

　　她怎麼可能喜歡高陽！

　　“胡說！”

　　“朕對高卿如此偏袒，是因為他乃我大乾重臣！對待有才之人，朕本身就多關注，也更加寬容一些！”

　　“再說了……”武曌看向小鸢，像是質問的道。

　　“朕乃大乾之主，何其驕傲？婉兒與朕一起長大，朕視她為摯友，朕明知她喜歡高相，朕堂堂帝王，怎會喜歡婉兒喜歡的男人？”

　　“這一點，你作何解釋？若是不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即便是你，朕也必定重懲！”

　　她自幼便自視甚高，怎會喜歡摯友喜歡的人？

　　這一點在武曌眼中，無異于對自身莫大的侮辱！

　　武曌一臉震怒，甚至加重了語氣。

　　這也令小鸢心中一驚，她小心的道，“可陛下，若能主動控制的喜歡，那還叫喜歡嗎？”

　　“喜歡是人之本能，如嬰兒出生便會吃奶，受到危險會主動躲開，怎會受控？就好比奴婢與小林子，小林子連根都沒有，奴婢明知這一點，卻依舊忍不住的喜歡。”

　　“喜歡，從不講道理的。”

　　武曌一愣。

　　喜歡，乃是人之本能？

　　武曌眉頭蹙緊，那顆帝王之心徹底亂了，她呆呆自語道。

　　“可朕分明有時候，還很讨厭高相，朕又怎會喜歡一個朕讨厭的人呢？”

　　武曌不解，聲音像是拷問内心。

　　“陛下，不會嗎？”

　　“會嗎？”

　　“不會嗎？”

　　“會嗎？”

　　小鸢跪着，低着頭，“陛下英明神武，乃是人中龍鳳，陛下說不會，那自是不會，這是奴婢逾越了。”

　　武曌雙眸鎖緊。

　　小鸢這一番話，令她的心前所未有的亂。

　　這時。

　　殿外。

　　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

　　“陛下，王尚書、闫大夫已至殿外，正在等陛下召見！”

　　這道聲音打破了禦書房的沉寂。

　　武曌擡起眸，深吸一口氣，壓下内心這些雜亂的思緒。

　　她滿目冰冷的道，“宣！”

　　“小鸢，你下去吧，今日這些狂悖之言，朕權當沒聽到，再有下次，朕定當重懲！”

　　“是！”

　　小鸢起身。

　　此刻，她發現自己的後背盡是冷汗，連衣袍都打濕了。

　　今日，她太勇了。

　　但她卻也從武曌的話中，徹底肯定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