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鬼帝爺在上,這死鬼可不能喝酒啊!
城東,一處小院。
百歲恭恭敬敬的将供品擺放到神案前,又将香燭重新更換好,這才退了出去。
神案前擺着幾個牌位。
中間兩個赫然是先太子夫婦的牌位,其下擺放着的卻是鎮國侯一家四口的牌位,末尾最小的那個牌位上,卻并無名諱。
蕭沉硯先取了三支香點燃,拜過父母,隻是那香剛剛落于香爐中,就熄滅星火,隻餘煙霧缭繞。
他又取來三支,拜過鎮國侯府的牌位,結果依舊如此。
不食香火,不受供奉。
十年下來,一直如此。
十年前,他的父王母妃‘自焚’于東宮,屍骨無存。
十年前,他的良師益友,鎮國侯夫婦與其長子戰死北境,屍骨遭敵人踐踏成泥。
唯一的幼女據說也死于那場雪夜,隻是無人見過她的屍首。
蕭沉硯被貶谪前去北境時,曾竭力想替故人拾骨,卻一無所獲。
他曾派人查過,那個小豆丁的會否還活着。
可所有人都說她死了。
鎮國侯夫人帶着她留守北望城,城破之時,鎮國侯夫人率城中軍民死戰不退。
而那個小姑娘,被她派人送走了,但送她逃離的軍士剛出城就遇到胡人的伏軍。
軍士悉數戰死。
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如何從那群茹毛飲血的蠻子手裡活下來?
有人說她就死在那夜。
蕭沉硯也以為她已死了,隻是固執的還抱有一絲期待,會否,她還活着?
直到今夜的那場血淋淋的噩夢。
他總覺得,那并非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
他親手接生,親自取名的那個小丫頭,還來不及長成妩媚青山,就與世長辭。
蕭沉硯取下那面無名牌位,拿出匕首,一刀一刻,刻下名字。
——鎮國侯之女,雲青妩。
将牌位重新放好,蕭沉硯撚起一塊甜糕放在小小牌位前。
又将燒刀酒灑下,這才離去。
門緩緩關上。
他未曾看見,在他走後,那香爐中豎着的始終無法點燃的三炷香忽而複燃,香火袅袅朝刻上姓名的小小牌位飄去。
蕭沉硯回到王府已是卯時一刻,天将明未明,想着青妩慣常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就沒回墨石院,正要轉道去書房時,就見一‘人’懶洋洋地往這邊過來,手裡還拎着隻野雞。
“哎呀,表妹夫這是要出門,還是才歸家啊?
”夜遊笑眯眯道:“你與表妹新婚夫妻,老讓她獨守空房,不好不好。
”
這隻老鬼一出現,衆人都很警覺。
百歲下意識想擋在蕭沉硯身前,為自家王爺隔開黴運。
蕭沉硯卻是率先開了口:“夜郎先生與王妃相識有多久了?
”
夜遊笑意盈盈,不急回答,将野雞丢給百歲,道:“拿給後廚,午膳吃小雞炖蘑菇。
”
說着,他才看向蕭沉硯:“表妹夫若不急,請我喝杯酒可好?
”
“剛剛就聞見你身上的酒味兒了。
”
蕭沉硯颔首,一人一鬼一前一後去了花園湖亭。
百歲将野雞塞給别人,趕忙跟上。
到了湖亭,燒刀酒被端上來後,夜遊迫不及待灌了一大口,被辣的嗆咳起來。
“這酒……怪難喝的。
”他表情痛苦:“王府就沒點好酒?
”
百歲在旁邊一臉鄙視。
蕭沉硯神色如常:“北地苦寒,燒刀造價最低,又能暖身。
”
夜遊搖頭,不再折磨自己,将酒杯推遠:“表妹夫具體想知道什麼?
”
“她當鬼多久了?
”
“這我可不清楚。
”夜遊笑意不改:“橫豎時日在我之上。
”
蕭沉硯眸子微動,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陰司夜遊神,鬼壽漫長。
若自家那隻女鬼的鬼壽長過他,那自然不可能是他所想的那樣。
心裡有淡淡的失落,卻不意外。
雖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她怎麼可能是那個小丫頭呢?
“她曾經也是人嗎?
”
夜遊表情有些古怪,“……也算當過人吧。
”
曆劫當了十幾年人,也算是人吧?
蕭沉硯眸底多了幾分深思:“她如今的樣子,是她本來面目?
”
夜遊眼底精光掠過,懶洋洋笑着:“你我眼中所見的她,未必相同。
”
他倒是想看阿妩的好戲,奈何那死鬼性子爆手段狠啊!
賣了死鬼一時爽,事後火山地獄走一場。
夜遊語鋒一轉,直接将話題繞開:“昨夜那小山靈救了一個人,是那史家的妾室。
”
“人已經丢給你手底下的人了,怎麼處理,表妹夫你看着辦吧~”
夜遊笑吟吟道:“那史夫人估摸着是自個兒也‘懷孕’的事兒走漏了,想趁機殺人滅口呢。
”
蕭沉硯并未接話,眸色幽沉的看着他。
夜遊也知道話題岔開的生硬,他擺爛般的一聳肩,“酒太難喝,不喝了,昨夜給人當了一晚的門童,得好生睡一覺補補。
”
他說罷起身,瞥見邊上百歲那一臉桀骜狗子讨打的德行,不禁嗤笑一聲,啧道: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能靠哭鼻子給自己混出個陰官賜福的也就你了,厲害厲害,牛皮牛皮~”
夜遊豎起大拇指,百歲被弄了個莫名其妙。
“什麼哭鼻子?
王爺他是不是在罵我?
”
百歲娃娃臉憤憤,感覺被侮辱了,真男人從不哭鼻子!
他幾時哭過!
對上蕭沉硯打量的視線,百歲更羞憤了:“王爺!
我真不愛哭!
”
“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
”
“啊?
這個……這我哪兒記得。
”百歲悻悻道。
“記不得就好好想想。
”
蕭沉硯如是道,想到夜遊提的那句‘陰官賜福’,沒由來的,他就想到了青妩對百歲的諸多寬容。
他指骨在桌上輕敲。
“再想想你是為什麼哭。
”
百歲:“……”
鬼話連篇!
那老鬼的話是真的信不得啊,王爺!
百·真男人·歲摳破腦袋都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哭過,上一次哭……
好像是小小姐忌日的那段時間?
不是,那能叫哭嗎?
那純粹是北境風雪太大,他被吹紅了眼,夜裡睡不好做噩夢才咬着被角流鼻涕,他才不是哭!
自覺自己替青妩完美遮掩了身份的夜遊前腳剛進墨石院,身體立馬就頓住了,臉色驟變。
他鼻翼翕動,指着青妩的卧房問道:“她喝酒啦?
”
綠翹和紅蕊早早就起來了,聞言面面相觑:“王妃一直在睡覺,沒有飲酒啊。
”
夜遊嘴角扯了扯,一巴掌拍腦門上,這酒味兒熟悉的很,分明是剛剛喝過的燒刀子,但這酒味裡還夾雜着香火氣。
顯然是有人給這死鬼上供了。
鬼帝爺在上,這死鬼可不能喝酒啊!
上一次她喝了酒,陰司差點被雪埋了!
夜遊正頭疼着,就見晶瑩之物從天空飄落下來。
綠翹驚訝道:“這是……雪花?
”
“下雪了?
”
蕭沉硯剛走出湖亭,感覺面上一涼。
他擡起頭,微微怔住,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雪花在掌心融化,冷雪中夾雜着一絲一縷的淡淡花香。
是鸢尾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