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哄她
如今一份泣血狀紙,一份萬民請願,都擱在裴琮之的案頭上。
“他會死嗎?”
是落月問她的話,她原封不動拿來問裴琮之。
兩人現在極少說話,白日裡見不着,榻上她也隻閉口不言。
他難得聽她說幾句,哪怕提的是别人,也極有耐心來回答她,“半功半過,他的案子且得審。”
又問她,“妹妹想他生還是想他死?”
她該是想他死的。
她身上那麼多的血都因他而流,險些丢了自己的命。
像她這樣睚眦必較的人,該當讨回這筆血債的。
沈清棠沒回答他的話,隻是斂下眸,輕聲道:“他是個好官。”
為民請命的好官。
若不是他,南江數萬百姓或許活不下來,她也活不下來。
“倒是難得見妹妹為旁人說話。”
是深深審視的眼。
他并非那種輕易牽連動怒的人,此前不過是因着尋她心切,亂了方寸,也實在叫她激怒,這才說出那種偏激的話來,如今沉下心來,便萬分通透明朗。
江齊言于她,實則是與旁人無異的。
她也是的确是眼裡毫無波瀾,“他生或死,并不是我能決定的。”
她不過一介弱質女流,自己的命尚且捏在他人手裡,她誰也幫不了。
不如自私一點,将自己的心封起來。
她誰也不在意。
他便沒有能掌控她的把柄和軟肋。
“妹妹原來并不是隻對我這般無情。”
他看她冷淡至極的臉,眼裡卻有了些許笑意。
也起了好奇之心,挑起她的下颌,看進她的眼裡,來問她,“若是今日被困牢獄的是我,妹妹會當如何?”
她沒有猶豫,“若是今日牢裡的是哥哥,我定當擺席慶賀,放爆燃燭來謝神明。”
“當真是個壞丫頭。”
他挑眉來捏她綿軟的頰,舍不得用力,隻暗暗磨牙,“怎麼就這麼壞?竟盼不得我一點好麼?”
他還記得,從前每逢年節,她也會披着銀狐毛的披風,從遊廊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笑意盈盈的臉,甜甜對他道:“琮之哥哥,新春安康。”
那些賀他安康的吉祥話,如今怕是再也聽不見了。
她現下惱他,恨他,巴不得他掉入地獄,如何還會再賀他安康。
萬分怅惘,偏又實在拿她無可奈何,隻得團團将她摟進懷裡,長長喟歎一聲,“妹妹能不能對我好一點?隻要一點點就好。”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汲汲營營,求不得。
裴琮之白日上值,偌大的承平侯府隻剩沈清棠一個人。
現下才是真的空下來了。
聽禅院,無沁齋,西院,盡都空空蕩蕩。
丫鬟下人卻是極多,眼下隻有歸崖院需要人伺候。沈清棠但凡走動,後頭都烏泱泱跟了一片的人。
時日長了,她為了躲清淨,隻待在歸崖院裡不出去。
白日裡無事可做,夜裡也提不起興緻,人總是恹恹的,沒精打采的模樣。
裴琮之看在眼裡,白日來問蒹葭白露。
兩個人皆是一臉難色,“夫人日日就坐在屋子裡,哪兒也不去。”
就連外面起了好日頭,勸她出來逛逛園子也不依。
兩人都是一臉擔憂,“這成日悶在屋子裡,夫人不會悶出什麼事來吧?”
到底是憂心。
裴琮之得閑就在府裡陪沈清棠。
日子往夏走,菱透浮萍綠錦池,夏莺千啭弄薔薇。
丫鬟們在園子的涼亭裡挂上擋蚊蟲的輕白薄紗簾,将石桌凳撤了下去,換上可以半躺乘涼的涼榻。
又在榻前燃了沉水香,這香不比尋常花果香,香煙縷縷,直達心竅,最是清冽好聞。
準備妥當,沈清棠才被裴琮之帶了過來。
她起初是不肯,賴在榻上不願動,“我身子乏得很,你要去園子裡自己去。”
她厭煩裴琮之休沐在家,不如一個人在府裡自在,話裡話外也盡是将他往外攆,“你若實在閑得無聊,就找同僚喝酒吃茶去。或是應酬逛花樓,都随你。隻一個,别來煩我。”
她說完,翻個身便朝裡睡去。
“什麼喝酒吃茶,什麼逛花樓?”
裴琮之撩袍在榻邊坐下,俯下身來鬧她,“妹妹可是冤枉我了,我有妹妹在,從來潔身自好,不去那種烏煙瘴氣之地。”
“與我何幹?”
她禁不住他煩,蹙眉來趕他,“我要睡了,你快些出去。”
冷言冷語,也趕不走,反叫他整個人攔腰從榻上抱起。
驟然離榻,沈清棠忍不住驚呼。
他卻是挑眉,宛然一笑,“妹妹既困了,便睡着。我抱妹妹去别處睡去。”
府裡再沒旁人,是真的清淨自在,也不用顧忌。
一路抱着她便往園中去,沿途的丫鬟下人都低眉順眼的垂着首,誰也不敢擡頭瞧。
到了園中涼亭,裴琮之才将她放在涼榻上。
輕紗紛紛落了下來,将涼亭籠住。再叫這湖岸邊的涼風一吹,是真的惬意。
“妹妹就在這兒睡,我來給妹妹打扇子。”
他不知從哪兒摸出把山水畫的折扇,當真有模有樣的給她扇起風來。
丫鬟們都在遠處候着,涼亭裡獨他們兩人。
春困夏倦,沈清棠也是真的困倦,任由他伺候着,靠在這涼榻上閉眼睡去。
再醒來,是幽涼涼的夜裡,月朗星稀。
她還在園子涼亭裡的涼榻上,廊檐下亮起了燈籠,亭子裡也點了燭燈。
郎君閑來無事,支了張桌子,擡腕潑墨寫字。
瞧見她醒了,才擱了筆,施施然坐來她身邊。
“妹妹可算醒了。”
他眸中滿是溫柔,比這清幽月色更朦胧,微微一笑,“妹妹睡了好久,連用晚膳的時辰都睡過去了,現下可餓不餓?”
沈清棠斂下眸,搖搖頭。
唇邊又送上他遞來的紫蘇水。
她睡了這麼些時辰也是渴了,撐起身子,斂着眉眼,溫吞喝下。
丫鬟們都在外面,他不必旁人,親力親為伺候她。接了茶盞,再遞上一方綿軟的帕子。
處處周到妥帖。
晚膳也在亭子裡用,将涼榻,筆墨紙硯齊齊撤了下去,挪回原先的石桌。
菜是家常菜,沈清棠素來愛吃的。
茭白鲊,鹹筍蒸鵝,五味杏酪鸩,白玉豆腐羹,又送上來一壺清冽香甜的果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