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爺站起身，盯着霍夫人的眼睛。

　　他說，“我能怎麼辦？我怎麼知道香蘭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在半路上殺了雨桐還頂替雨桐的身份嫁進了崔家？我知道消息的時候，香蘭已經跟崔公子拜堂圓房了，崔公子非常滿意她這個妻子，小兩口蜜裡調油的日子都過了幾天了！這種情況下，你讓我帶着人上崔家去把香蘭抓起來殺了嗎？我已經死了一個女兒，我怎麼能再殺死另一個女兒？尤其是，這個活着的女兒已經完美的完成了聯姻的任務，崔家已經答應把我們的兒子調到刑部任職，崔家已經答應提拔我們的兒子了！”

　　他握緊霍夫人的肩，凝視她的眼睛，“夫人，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憤怒，可你不光隻有一個女兒雨桐，你還有一個兒子啊！你要清楚，你的兒子沒什麼本事，靠他自己的本事隻能一輩子做個七品小官，他需要貴人提攜，如今崔家願意提攜他，你難道要殺了香蘭讓崔公子喪妻，讓崔家成為滿京城的笑話，讓崔家跟我們霍家成為仇人嗎？崔家不提攜你兒子了，你兒子還能成什麼大事？”

　　他輕聲說，“夫人，女兒已經死了，活不了了，你為女兒讨公道，就會害了你兒子，你若是息事甯人，你兒子就能飛黃騰達……逝者已矣，不如多為活人多做打算吧，你說是不是？”

　　霍夫人淚如雨下。

　　她死死摳着門闆哽咽，“我不……我的女兒死得那麼慘，她在嫁人的路上被她庶妹害死，害死她的人頂替她的身份嫁給了她的夫君，她如今還要被春姨娘這賤人冒認成女兒，春姨娘還要撲在她屍體上假模假樣的哭泣，她若是看見這一切，她得有多大的怨氣啊，她還怎麼能瞑目啊！”

　　霍老爺問她，“你隻在乎你的女兒能不能瞑目嗎？那你就不管你的兒子了？他如今就在京城當官，我不相信他這麼多天都沒有去崔家見過香蘭，我不信他不知道是香蘭害死了他妹妹雨桐頂替了雨桐的身份！可你看他，他有沒有揭穿這件事？他有沒有去報官為雨桐報仇雪恨？在你兒子眼裡，他升官發财比他妹妹的死更重要，你要是為了雨桐而毀掉了他的前程，他一定會恨你的！失去了一個女兒，再跟活着的兒子離心，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霍夫人淚眼朦胧地望着霍老爺。

　　她手指哆嗦着。

　　她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是啊……

　　是啊……

　　她的大兒子在京城做官，這麼多天難道還不知道藿香蘭殺了他親妹妹替嫁的事實嗎？

　　可這個兒子至今沒有寫過一封信回來……

　　這個兒子至今沒有揭穿這個秘密……

　　妹妹都被人害死了，他居然還能默不作聲幫仇人遮掩罪行，他就是這麼給人當哥哥的嗎？

　　他怎麼對得起他的妹妹啊！

　　霍老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夫人，你到底是要給你女兒讨公道，還是要保住你兒子的前程，你自己做選擇吧。你若是不在乎會毀掉你兒子，不在乎你兒子跟你反目成仇，不在乎此後餘生孤零零一個人過，你就跟我一起跨出這道門檻，去門口認你的女兒。”

　　說完，霍老爺松開她，率先跨出了門檻。

　　霍老爺在門外等着她。

　　“你想好了，要報仇，就出來，你要是不出來，我就讓人去喊春姨娘了——”

　　霍夫人沉默站在房裡。

　　她背對着霍老爺，放聲大哭，哭得身子都在顫抖。

　　為什麼……

　　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失去了女兒，已經足夠讓當娘的崩潰了，為什麼老天爺還要讓她面臨這樣艱難的選擇？

　　不論她怎麼選，都是錯……

　　不論她怎麼選，都會悔恨一生的……

　　……

　　霍家大門口。

　　沈錦書等了好一會兒，在她以為霍家人不會出來的時候，裡面終于傳來了腳步聲。

　　沈錦書來了精神。

　　在她注視下，門緩緩打開。

　　四十幾歲身材略顯圓潤的霍老爺跟一個三十幾歲的婦人相互攙扶着出現，兩人擡起頭，左邊臉頰上是一模一樣的紅梅花紋。

　　兩人顫巍巍跨出門檻，紅着眼眶望着沈錦書。

　　霍老爺哽咽道，“你是……你是那個擁有血脈果的沈姑娘吧？”

　　沈錦書颔首，“晚輩沈錦書，拜見霍老爺——”

　　她看了一眼霍老爺身邊的婦人，“拜見霍夫人——”

　　她正心想着這位夫人還挺年輕，就聽霍老爺說，“姑娘認錯了，她不是我夫人，她是春姨娘。”

　　沈錦書聞言愣住。

　　她有些驚訝地看向春姨娘。

　　死者的父母居然是霍老爺和姨娘，那麼，是她猜錯了，死者不是被庶女所害的嫡女，死者自己才是庶女？

　　那就奇怪了，難道是死者想害那位嫁進崔家的嫡女，結果技不如人被人家嫡女反殺了？

　　不行，她得再感應一下，死者到底是不是這兩人的女兒。

　　沈錦書正準備感應的時候，霍老爺看見了沈錦書手中捧着的盒子。

　　他指着那盒子，顫巍巍道，“沈姑娘，這……這莫非就是……就是我女兒？”

　　沈錦書颔首。

　　她說，“你女兒死了二十多天，屍體一直無人認領，已經腐爛了，我雖然用血脈果讓她和她至親臉上呈現出了紅梅花紋，可你們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我無法感應到她親人所在之地，必須一路坐馬車尋找。而帶着這樣腐爛發臭的屍體，我無法上路，山陽縣的孫縣令為了快點确認你女兒的身份替你女兒讨回公道，就忍痛将你女兒的首級取下來讓我帶着前來尋找你們——”

　　她将盒子遞給霍老爺，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孫縣令有一封書信給你們，他說，迫于無奈讓你們的女兒身首異處，他感到萬分抱歉，他特地寫信向你們賠罪，請你們看在他也是想為你們讨回公道的初衷上，原諒他的過失。”

　　霍老爺顫巍巍接過盒子。

　　女兒的腦袋被人割了下來，他内心是憤怒的。

　　可當他打開盒子，一股腐臭味撲鼻而來，他被這腐臭味和恐怖的腦袋吓得當即扔掉了盒子那一刹，他忽然又覺得，若是讓人家沈姑娘帶着女兒完整的屍體上路，的确為難人家了……

　　光是個腦袋都這麼臭不可聞，若是帶着整個兒的屍體……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