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焰摟著妻子，目光融入遠處如墨的夜色：「好！」

　　這一夜，他夢見父親了。

　　夢境很真實，年少的他，正值中年意氣風發的父親，父親教他社會的道義，教他做人的道理，考警校，當警察的夢想再一次在年少的他心中生根發芽，根深蒂固……

　　後來他遇到喜歡的，想要相伴一生的女子，喜結連理，生下兩個可愛的兒子。

　　他牽著妻子帶著兒子回家，要給父親看，卻怎麼也找不到父親的身影，問阿媽，阿媽隻沉默不語……

　　急得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已是滿頭大汗。

　　還未天亮，但已是黎明，沒了睡意，他動作輕柔的起床來，坐在陽台上，懷念，回憶跟父親一起的時光，有感動，有喜悅，有不舍，當然最多的還是遺憾。

　　第二天吃過早飯，黎焰要帶著妻兒上山去。

　　莫慧貞有些擔憂：「帆帆和航航還這麼小，全程要抱著，帶他們上山，會不會太麻煩？會不會不太好啊！」

　　黎焰笑笑：「男子漢，從小就要不畏艱難。」

　　黎銘殘缺不全的身體，埋在迤沙拉後山的半山腰，面朝他曾經誓死守護的邊境線。

　　蜀都烈士陵園中隻有代號的烈士墓裡，葬的是他生前的一套警服。

　　山路難行，但這條路對黎焰而言，卻是輕車熟路，四十多分鐘之後，帶著妻兒站在了黎銘的墓地前：「爸，我和悅兒帶著黎錦帆，黎錦航來看您了。」

　　說著，還拉了拉兒子的小手：「帆帆，航航，叫爺爺。」

　　小寶寶哪裡會叫人？隻會咿咿呀呀說著特屬於他們的嬰語。

　　上山的時候天氣還陰著，到下山的時候，出太陽了。

　　到家的時候，禹知川也剛好從春城機場將齊曉斌給接了過來。

　　從兒子犧牲，妻子離開之後，齊曉斌都是一個人生活，過年，中秋這樣一家團圓的日子，他就下到各個部門去慰問節假期依舊堅守工作崗位的員工。

　　隻有今年，他也感受到了獨屬於新年前的煙火氣和熱鬧。

　　晚上躺在黎家的大房子裡，他有點失眠了，更多的是對第二天的期待。

　　黎銘不在，儀式上便由黎建忠將黎焰準許給齊曉斌做乾兒子。

　　黎焰帶著秦悅，給齊曉斌磕頭，改口喊『乾爹』。

　　一句『乾爹』出口，齊曉斌的眼眶濕潤了，仰頭看房梁，都還是沒忍住讓眼淚落下來。

　　算了算了，不裝了，他就是高興得，感動得流淚了嘛，沒什麼丟臉的嘛！

　　臉上帶著笑，眼中帶著淚，將兩個年輕人扶起來：「哎，好，好，好！」

　　真的激動啊，他老齊以後也是有兒子的人，也是有兒子兒媳婦送終的人吶。

　　從衣服口袋裡拿出兩個紅色的小盒子，和一張卡。

　　「小焰，悅兒，這個是乾爹請導購員幫忙挑選的一對情侶吊墜，好不好看呢，得看你們年輕人的眼光和喜好，但寓意好，百年好合，是我作為乾爹，送你們的第一份禮物哈！」

　　兩個很精緻的足金墜子，秦悅笑著收下了：「謝謝乾爹。」

　　然後就是齊曉斌手中的銀行卡：「悅悅，這個，你也拿著，密碼是小焰的生日倒過來。」

　　「這……」禮物能收，可銀行卡不行啊：「乾爹，銀行卡你自己留著就行。」

　　齊曉斌猜到，他們肯定會拒絕，說辭早就想好了：「那許多家庭，一大家子過日子，老頭子的錢給兒子兒媳婦拿著，也很正常啊！當然，我知道，你們都不缺錢，但放你們那兒，我放心。你們也放心，我平日裡吃飯，人情往來的開銷，還有呢，呵呵，實在不夠啊，我再找悅兒要就是了。」

　　人老了，總會有個頭痛腦熱的時候吧，萬一去了醫院，總得花錢吧？

　　萬一到時候他不清醒，小焰和悅兒手裡還有錢，可以給他繳費，可以給他請護工噻。

　　這樣一來，他這個老頭子，也不算太拖累兒子兒媳婦噻！

　　這種心理，黎建忠能夠理解：「悅兒，他有心給，你們就收下吧！」

　　「就是就是，收下。」齊曉斌笑著催促。

　　秦悅看向黎焰，黎焰面帶輕笑點了一下頭，她這才雙手接過銀行卡：「好的，乾爹，你要用錢的時候，隨時和我說。」

　　「好嘞好嘞！」

　　人逢喜事精神爽，齊曉斌中午飯都多吃了兩碗。

　　導緻的結果就是，撐著肚子有點難受了。

　　先是感慨農家飯好吃，村子裡逛了一圈兒後找到黎焰：「小焰，我想上山看看你爸！」

　　「好，乾爹你等一下，我給悅兒說一聲，就陪你上山去。」

　　「不用陪，我一個人能行，又不是找不到路。」

　　當初送黎銘回來的時候，齊曉斌也在，並且在迤沙拉停留了好幾天，一直到送戰友入土為安。

　　黎焰點了點頭：「手機充滿電，實在找不到路，打給我們。」

　　「好！」齊曉斌笑著拍了拍乾兒子的肩膀，心想，這成了一家人就是不一樣啊，這不，小焰比以前還要關心他了。

　　拎著事先準備好的酒和下酒菜，悠哉悠哉爬山去了。

　　一路走走停停，到山頂已經是快四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走過頭了啊？

　　又往半山腰去，尋著記憶找到了黎銘的墓。

　　下酒菜擺上，前三杯敬故人，然後才給自己也滿上一杯。

　　「黎銘，分享個好消息，今天開始，又有人喊我『爹』了，以後我老了，有人給我養老送終咯……」

　　兩人大學期間是上下鋪，年輕時一起執行任務，許多次的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不是親兄弟，感情勝過親兄弟。

　　陰陽相隔，也有說不完話的，齊曉斌說著，黎銘聽著，時不時風吹樹葉沙沙響的聲音，就像是他給他的回應。

　　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一瓶酒，大部分進了土裡，小部分下了齊曉斌的肚子，最終見了底。

　　「黎銘……你知道的，從小焰穿上警服的那天起，就一直在調查你去世的真相，查是誰告的密，是誰動的手，這麼多年過去……現在終於有點眉目了，你說我要不要告訴他？這孩子啊，什麼都好，可隻要面對最親近，最重要的人，就容易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