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美食城打烊後的廚房通常安靜得能聽見冰箱的嗡嗡聲，但今晚卻熱鬧非凡。

　　江桃推開後門時，一股複雜到令人皺眉的氣味撲面而來——像是花椒、奶油、巧克力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料混合在一起。

　　「這又是在搞什麼……」她話音未落，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瞪大了眼睛。

　　中餐區的不鏽鋼操作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實驗品」：宮保雞丁披薩、麻婆豆腐千層面、用東坡肉方法烹制的鵝肝醬……西餐區那邊更誇張，林保羅正往一塊牛排上撒著看起來像是辣椒粉和可可粉的混合物，而周德昌居然在旁邊點頭稱許！

　　「周師傅！林保羅！」江桃提高了嗓門。

　　兩人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同時轉過頭來，臉上還帶著未褪的實驗狂熱。林保羅的金髮亂蓬蓬地支棱著，白廚師服上濺滿了醬汁；周德昌也好不到哪去，圍裙上沾著麵粉和不明紅色醬料。

　　「江總！」林保羅眼睛一亮，舉起手中的盤子。

　　「您來得正好！嘗嘗我們的最新創作——川香紅酒燴牛排配巧克力醬！」

　　江桃看著那塊淋著詭異深棕色醬汁的牛排，胃部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她將目光轉向周德昌，希望這位一向穩重的老師傅能給她一個合理解釋。

　　誰知周德昌隻是擦了擦手，從蒸籠裡端出一籠……那是包子嗎？但包子的褶子怎麼是五角星形狀的？

　　「嘗嘗這個。」周德昌笑容滿面，」法式鵝肝醬灌湯包，我改良了麵皮的配方。」

　　江桃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深吸一口氣，指向廚房牆上的時鐘：「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四十。誰能告訴我，明天午市的菜單準備好了嗎？」

　　兩人面面相覷。林保羅悄悄把牛排藏到身後，周德昌則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還有，」江桃繼續道，聲音裡帶著暴風雨欲來前的平靜，「為什麼前廳經理告訴我，今天有六桌客人投訴上菜太慢？而我們的冷庫裡。」她指向儲藏室。

　　「本該用於明天海鮮特供的龍蝦，為什麼少了兩隻？」

　　廚房裡安靜得可怕。林保羅的耳尖紅得發亮，周德昌則盯著自己的布鞋，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我們……隻是在嘗試一些新想法。」林保羅小聲辯解。

　　「想法？」江桃拿起操作台上的一張紙，上面潦草地寫著「臭豆腐提拉米蘇？？？」幾個大字，後面還跟著三個巨大的問號。

　　她扶住額頭，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見她這樣，周德昌立刻放下手中的麵糰，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邊：「坐下坐下，臉色都白了。」他朝林保羅使了個眼色，「去倒杯水來。」

　　林保羅慌忙跑去倒水，途中還不小心踢翻了一個裝醬料的碗。

　　江桃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一片狼藉的廚房，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八方美食城開業以來，她每天都在老顧客與新潮流之間走鋼絲。而現在，她最信任的兩位廚師似乎完全忘記了餐廳還需要正常運營這回事。

　　「江總，喝水。」林保羅小心翼翼地遞過玻璃杯，眼神裡滿是愧疚。

　　周德昌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塊桃花形狀的酥餅，放在江桃面前的小碟子裡：「桃花酥，用新調的玫瑰餡。」

　　江桃看著眼前這兩個滿臉討好的人，突然就氣不起來了。她抿了口水，掰了一小塊桃花酥放進嘴裡——甜而不膩，帶著淡淡的玫瑰香。

　　「上周，」她緩緩開口，「我們接到了三起關於菜品質量下降的投訴。老顧客王局長說，我們的招牌菜水煮魚沒有以前的味道了。」她看向周德昌，「而新顧客，尤其是那些年輕人，開始說八方美食城缺乏新意。」這次目光轉向林保羅。

　　兩人都沉默不語。江桃繼續道：「我知道你們在探索新方向，這很好。但八方美食城之所以成功，是因為我們在傳統與創新之間找到了平衡。」她指了指滿廚房的「實驗品」。

　　「可現在，我們連最基本的菜品質量都保證不了了。」

　　林保羅低下頭：「對不起，江總。我太沉迷於創新，忽略了餐廳的正常運營。」

　　周德昌嘆了口氣，粗糙的大手無意識地揉著圍裙角：「老毛病又犯了……一研究起新菜譜就忘了時辰。」

　　江桃看著兩人懊悔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太重了。她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前，拿起一塊看起來相對正常的「麻辣巧克力曲奇」咬了一口。

　　「唔……其實還不錯。」她勉強咽下去，辣得直吐舌頭。

　　「就是太麻了，吃完感覺嘴唇都在發抖。」

　　林保羅眼睛一亮：「真的嗎？我用了四川花椒和墨西哥辣椒粉，還加了點……」

　　「保羅，」江桃打斷他，「明天能把西餐區的正常菜單恢復嗎？」

　　「當然！我今晚就準備！」

　　「周師傅，您的水煮魚……」

　　「明天我親自掌勺。」周德昌保證道，「用最傳統的做法。」

　　江桃點點頭，突然覺得疲憊不堪。這一天的會議、對賬、應酬已經耗光了她全部精力，現在隻想回家泡個熱水澡。

　　「我先回去了。你們……別熬太晚。」她拿起包，向門口走去。

　　「等等。」周德昌叫住她，從保溫箱裡取出一個食盒，「拿著，當歸雞湯，燉了六個小時。看你那臉色，再不補補就該倒下了。」

　　林保羅也不甘示弱，趕緊從冰箱裡拿出一瓶自製飲料：「這是我用烏梅、山楂和桂花調的酸梅湯，冰鎮過的，助消化還能安神。」

　　第二天中午，八方美食城恢復了往日的秩序。周德昌坐鎮中餐區，一道道經典川菜從他的炒鍋中誕生；林保羅則專註於西餐區的日常菜單，偶爾加入一些已經測試成熟的融合元素。

　　江桃在前廳巡視，聽到老顧客們滿意的評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當她路過靠窗的包廂時，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透過半開的門縫，她看到周德昌和林保羅正圍在一桌客人旁邊——那是一群美食雜誌的編輯，桌上擺著幾道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的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