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鍾楚山從外面跑回書室，對坐在窗前，渾身散發著陰鬱氣息的周望舒說道：「你家姐姐來了。」

　　周望舒回頭，眼神涼嗖嗖的。

　　「好好好，是你媳婦，你媳婦來了，就在外面站著呢，你要是不想見，我馬上把她趕走，讓她以後別來了。」

　　鍾楚山說著，轉身要走，被周望舒抓住了手腕。

　　周望舒起身，大步走出去。

　　院子裡，身著艾綠色雲紋錦長裙的少女背對著他站著。她梳著當下最時興的驚鵠髻，斜插珍珠步搖。經過的學子打量著她，她大大方方面對，既不矯揉造作也不躲閃。

　　「姑娘，你找誰？」一名清雅的學子上前攀談。

　　蘇瑤光想說『找弟弟』，想著周望舒那彆扭的性子，隻得說：「周望舒在嗎？」

　　「原來是周學子的家人，難怪之前沒有見過。姑娘是周學子的妹妹嗎？」

　　蘇瑤光明媚張揚，周望舒小小年紀卻老氣橫秋，的確看起來更像是兄妹。

　　「不是，他是我……」蘇瑤光看見了周望舒，笑容明媚，「夫君。」

　　周望舒原本冷著的臉頓時僵住了，緊接著面色發燙，摸了摸不自在的臉頰。

　　鍾楚山撲哧笑出聲。

　　陳不語嘖嘖兩聲：「夫君哦……」

　　周望舒瞪了兩人一眼，大步走向蘇瑤光，彆扭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你早上沒吃東西就走了，我和娘都很擔心，就給你送吃的來了。」蘇瑤光提了提手裡的籃子。

　　周望舒哦了一聲，接過籃子：「東西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你什麼時候下學，我來接你？」蘇瑤光問。

　　周望舒抿了抿嘴唇：「我最近住書院。」

　　「你與同窗可以討論學業，在書院的確更方便，那我……」

　　「既然你要來接我，我等會兒就陪你回去好了。」

　　他說住書院，她還真讓他住書院。到底是她傻，還是根本不願意哄一哄？

　　蘇瑤光笑道：「好，那等會兒我來接你。」

　　「嗯。」

　　「那我走了？」蘇瑤光指了指門口。

　　「好。」

　　蘇瑤光走後，鍾楚山攬著他的肩膀，說道：「兄弟，你們今天有點怪怪的，不太對勁，這是吵架了？」

　　「要是吵架了，她會來接我下學？」

　　「這倒是。」

　　「瑤光妹子的脾氣這麼好，怎麼可能和他吵架？要是鬧彆扭，也是他的問題。」陳不語在旁邊說道。

　　「你們與望舒家那位夫人很熟悉嗎？」旁邊的新同窗好奇地問。

　　「她娘是我們義母，她就相當於是我們的義妹，說起來望舒算是我們的妹夫，是不是？」鍾楚山壞笑。

　　周望舒用手肘抵了鍾楚山一下。

　　「夫子要來了，走吧！」

　　下學時，周望舒剛出門就看見蘇瑤光站在門口等她。他還沒走過去，就見有學子上前搭訕。

　　「姑娘，在下姓程，還沒有婚配，不知姑娘是哪位同窗的家人？」

　　周望舒走過去，看著程學子，笑容不達眼底：「這是內子，你找她有事？」

　　「啊……」程學子愣了。「我看這位姑娘沒有束髮，以為……」

　　蘇瑤光摸了摸頭髮，說道：「是我疏忽了。」

　　「走吧！」周望舒拉著蘇瑤光離開。

　　鍾楚山指著周望舒的手說道：「這小子不老實啊，手都牽上了。」

　　「人家是夫妻，別說牽手了，親熱都不成問題。」陳不語說道，「他們成雙成對的，咱們做什麼？」

　　「咱們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熟人，以前玩也玩過了，沒什麼好玩的。走吧，我們去找乾娘蹭吃蹭喝。」

　　蘇瑤光與周望舒在街上閑逛。

　　今日蘇瑤光是帶著張招娣的任務出來的。

　　早上的時候周望舒哭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張招娣可心疼了，說要是哄不好，今天就直接把她趕到大街上睡。

　　雖說她知道她娘不可能這麼狠心，但是在她耳邊碎碎念是免不了的。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周望舒那受了委屈的小樣子的確是讓她心生愧疚，好像她是欺負人的負心女一樣。

　　幾人騎馬飛奔而來。

　　四周的人看見那幾個人，連忙避開。

　　蘇瑤光回頭，看見從對面衝來的馬匹，臉色變了變。

　　周望舒摟著她的細腰，帶著她彈飛起來，直接脫離危險區域。

　　然而沖在最前面的人因為蘇瑤光和周望舒的停留驚了馬，整個人從馬上摔下來。

　　「公子……」跟在後面的幾個隨從連忙從馬背上下來，匆匆忙忙地扶起那位公子。

　　蘇瑤光看著這人，根據前世的記憶認出他的身份，心生不妙。

　　「望舒，麻煩上門了，這人是成安侯府的世子。」

　　周望舒的眼裡閃過戾色。

　　他打量著面前的人，見對方大概十二歲，容貌倒是長得好看，就是眼神兇狠得像是要殺人。

　　「誰？誰敢驚本世子的馬？出來！」

　　四周的人連忙躲開，這樣倒顯得蘇瑤光和周望舒格外的顯眼了。

　　夏臻走過來，眼神冰冷：「就是你們兩個驚了本世子的馬，害得本世子從馬背上摔下來？來人，把他們給我帶走。」

　　「世子，我朝律法有雲，集市之中不能跑馬。這裡是集市，人來人往的，稍不注意就會撞到人。」蘇瑤光說道，「我們隻是躲避不及時，別的什麼都沒做，不知道你用什麼樣的罪名把我們抓走？還是說，世子的喜好就是王法？」

　　「牙尖嘴利。」夏臻冷笑，「等我拔了你一口的牙齒，割了你的舌頭，看你怎麼冒犯本世子？」

　　周望舒把蘇瑤光擋在身後。

　　他感覺到了蘇瑤光的害怕。

　　這人長得好看，小小年紀卻心狠手辣，果然是那個人養出來的畜生，老畜生生的小畜生，都該死。

　　「世子之所以驚馬，是因為那馬生病了。」周望舒說道，「我那裡有更好的馬可以贈與世子，還請世子看在我們初來京城不懂規矩的份上，寬恕了我們這次。」

　　今日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看見了他們的爭執。他要是在這裡動手，瑤光會被連累的，因此這口氣隻能暫時先忍下。

　　「你有更好的馬？本世子的這匹馬可是從西域帶回來的，價值萬金。」

　　「世子放心，在下既然敢開這個口，就不會讓世子失望。」周望舒說道，「在下的那匹馬是汗血寶馬。」

　　「哦？」夏臻果然有了興趣。

　　汗血寶馬有價無市，那不是想買就能買的。哪怕是皇親國戚，想要得這麼一匹也是要耗盡人力物力。據說到目前為止隻有三匹汗血寶馬面世，一匹在皇宮裡，一匹在東宮，最後一匹在丞相府。

　　蘇瑤光拉了拉周望舒的衣角，無聲地詢問著他，眼裡滿是擔憂。

　　「走，馬上帶本世子過去。」夏臻說道。

　　「世子，內子膽子小，可否讓她先行回去？」

　　夏臻揮了揮手，示意把蘇瑤光放了。

　　蘇瑤光拉著周望舒的手臂：「我和你一起。」

　　「放心，我那裡真的有。」周望舒說道，「昨日我遇見一個賣馬的老漢，碰巧就得了這麼一匹。我想著自己還不會養，就把它安置在專門養馬的馬場裡，想著過幾日再去取。等我平息了這件事情，很快回來陪你吃晚飯。」

　　蘇瑤光不懂馬，不知道那馬到底有多珍貴，周望舒說得信誓旦旦的，應該是真的有吧！

　　「不行……」蘇瑤光說道，「我得跟過去看看。」

　　蘇瑤光想跟過去，但是那幾人騎著馬跑得飛快，哪怕是周望舒也與隨從共乘一騎，從她面前消失了。`

　　桃夭坊。張招娣見蘇瑤光一個人回來，朝她身後看了看，沒看見周望舒。

　　「你不會真讓望舒留在書院住了吧？望舒的命這麼苦，你就不能對他好點嗎？」

　　「望舒出去給我買吃的了。」蘇瑤光說道，「等會兒會回來的。」

　　「你想吃什麼不知道自己買嗎？總是使喚望舒，就是欺負他脾氣好。」張招娣說道，「幸好你遇見的是望舒，要是換作其他人，怎麼可能這麼慣著你的脾氣？」

　　「娘，我沒對望舒做什麼吧？」

　　「你沒對他做什麼才是最大的可惡。你們是夫妻，當妻子的不想著怎麼照顧丈夫，尊重丈夫，整天處得像兄弟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生了一對兒女。」

　　蘇瑤光：「……」

　　原來她娘什麼都知道。

　　這些年她從來沒有提起兩人的相處模式，還以為她不知道這些，原來心裡像明鏡似的，隻是看破不說破。

　　「娘，我知道了。」蘇瑤光說道，「我肯定會對望舒好的。」

　　「我和你二姨約好了出去逛夜集，就不和你說了。」張招娣走了。

　　蘇瑤光坐在院子裡等周望舒回來。蔣婧和賈春妮也跟著張招娣和張盼娣出門了，其他夥計和僕人各忙各的。

　　這麼大的宅院，住了那麼多人，她卻覺得空落落的。

　　蘇瑤光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她被吵醒時，發現自己被周望舒抱在懷裡。

　　周望舒見她醒了，抱著她進了門，放在床上。

　　「你怎麼趴在院子裡睡著了？」

　　「我等你啊！」蘇瑤光爬起來，摸著他的手臂，再打量著他的全身上下。「那個侯府世子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前世那個侯府世子是出了名的難纏，稍微惹他不快就是半條命沒了，死在他手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剛才她想跟過去的，但是他們跑得太快了，她就算去找匹馬也追不上他們。她隻有在家裡等著他回來。

　　「放心好了，我說了賠他一匹更好的馬，隻要把馬賠給他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周望舒的眼裡閃過異色。

　　今天的事情倒是意外之喜。他不費什麼力氣就找到那家人了。現在該讓他們還債了。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好好地攪合一下他們家，讓他們家永無寧日。

　　周望舒見蘇瑤光一直盯著自己，眼裡閃過不自在。

　　她不會看出什麼了吧？

　　周望舒之前想過遠離蘇家的人，就是不想自己沾滿鮮血的時候連累他們。可是現在，他不想遠離了。

　　當在冰潭裡沉睡太久，突然到了一個溫暖的巢穴裡，便開始貪戀那裡的溫暖，不願意再回到冰潭。

　　「你還沒吃飯。」蘇瑤光說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我隨便吃點剩的就行了。」

　　「那不行。」蘇瑤光想著今天真是有驚無險，說什麼也要給他弄點好吃的壓壓驚。「望舒，今天是咱們運氣好，以後見著那個世子一定要遠離他。別看那人長得好看，卻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姨母是皇妃，非常受寵的。」

　　「他長得好看？」周望舒對這個說法不滿。「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哪裡好看了？」

　　「你別小瞧這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人家懂得比你還多。我聽說他後宅的婢女總是換了一批一批，死了不少。」

　　周望舒的眼裡閃過諷刺的神色。

　　這不奇怪。

　　「不過，這人長得和你還有幾分相似。」

　　「你居然把我和這種人放在一起對比？」周望舒雙臂抱胸，臉上滿是怒意。

　　「我說錯話了。」蘇瑤光把食材翻出來，對周望舒說道，「那種衣冠禽獸連給望舒提鞋都不配。我給你做大蔥肉沫餛飩，怎麼樣？」

　　「嗯。」周望舒捲起衣袖。「我來切肉。」

　　蘇瑤光一直在觀察周望舒，見後者的確是沒有受到影響，這才真正地相信他沒有被欺負。

　　不怪她擔心，實在是那個世子的名聲太臭了，再加上望舒長得好看，這張臉對那些玩得花的貴族來說也是誘惑。

　　「你送出去的那匹馬還有得賣嗎？你願意買下它，應該是很喜歡，現在被別人搶走了，你的心裡肯定不舒服。要是還有另一匹差不多的馬，你給我說，我買給你。」

　　「我也不是很喜歡那匹馬。當時要買下它，也是因為賣馬的老漢連自己都養不起了，它跟著他隻會被餓死，這才買下了它。現在它跟著那個世子吃香的喝辣的，比跟著我好。」周望舒說道。

　　蘇瑤光沒有再提這件事情。

　　不過，她的心裡有了打算。

　　周望舒看著在竈台前忙碌的蘇瑤光。

　　蘇瑤光盛裝打扮的時候總是會有許多蝴蝶圍著她，那個時候的蘇瑤光光鮮亮麗，明媚耀眼，他們喜歡她美麗可人的樣子。可是，對周望舒來說，她最好看的樣子是在竈台前做飯、在作坊裡調配香料、在前堂招呼客人……

　　她認真做事的樣子最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