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7章 送的都是未來財富
「守社」的區域相對安靜,但氣氛同樣凝重。老人和半大孩子們被分成小隊。
幾個眼神銳利如鷹的老斥候軍犯,正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沙土上飛快地畫出簡易的嶺南地形圖,壓低聲音講解著:「……記住!後山這條羊腸小道,平時看著不起眼,緊要時就是救命路!
這裡有條暗溪,旱季水淺,雨季暴漲,過河點在此處!看到這棵歪脖子老榕樹沒?這是最好的瞭望點!方圓十裡動靜,盡收眼底!要是發現大隊不明人馬朝村子來……」老斥候猛地一戳沙盤上一個點,「立刻點燃這堆預備好的狼糞!三道煙,是急報!」
老人們聽得聚精會神,渾濁的眼睛努力睜大,試圖記住每一個細節。半大的孩子們則被教授著如何拉開那粗糙的竹弓,如何搭上削尖的竹箭,如何瞄準不遠處的草靶。
「肩膀放鬆!別綳著!眼!準星!靶心!三點一線!穩住呼吸!放!」一個獨眼的神射手軍犯,用僅剩的眼睛死死盯著一個緊張得渾身發抖的半大孩子,厲聲指導。那孩子咬著牙,小臉憋得通紅,猛地鬆開扣弦的手指。
「嗖!」
竹箭歪歪扭扭地飛出去,哆地一聲,勉強紮在草靶邊緣,顫巍巍地晃動著。
「中了!阿爺!我射中了!」孩子興奮地跳起來,忘了恐懼。
「閉嘴!中了靶邊得意什麼?下次射不中紅心,繞場跑五圈!」神射手毫不留情地呵斥,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暮色四合,晚霞如血。操演結束的號令終於響起。人群像退潮般湧出校場,個個精疲力竭,汗流浹背,不少人走路都一瘸一拐。
抱怨聲、呻吟聲此起彼伏。然而,當幾個衙役擡著大筐,將第一筆「勤勉錢」—一個個銀錠子還有各種米面油等物——當場發給今日操演表現最突出的幾個街坊代表時,所有的疲憊和抱怨瞬間被一種灼熱的興奮取代!
「是精米,白花花的精米!還有肉,上好的五花肉。」
「還有錢!足數的!」
「快!快掐我一下!不是做夢吧?」
「虎子他爹!你看見沒!咱東街坊得了頭賞!」
沉甸甸的銀子揣進懷裡,米面油肉還有布匹兩隻手都拿不下,即便重的很,勒的手疼還是捨不得放下來,齜牙咧嘴的笑著。
別說,有了這獎勵,他們還能繼續操練!隻要不死,就往死裡練。
夜色籠罩下來。城中各處裡坊空地上,卻並未完全沉寂。借著稀疏的燈火和月光,還能看到一些身影。
有漢子在自家院門口,對著柴堆,一遍遍練習著白天學的突刺動作,口中發出壓抑的「嗬!嗬!」聲。
有婦人聚在井台邊,一邊搓洗衣裳,一邊互相糾正著握短棍的姿勢。幾個半大孩子湊在一起,用樹枝在地上畫著簡易的村落圖,爭論著哪裡該設瞭望點……
嶺南的夜風裡,甘蔗林的清香依舊,卻彷彿揉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那是一種生澀的、初生的、卻無比堅韌的氣息。
嶺南縣衙後堂。燭火在夜風中不安地跳動,將周縣令枯瘦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在牆上。桌上攤著厚厚幾卷文書:《新糖坊工役輪換疏》、《清渠司南河故道工料核計》、《護社操演獎懲細則》、《瓊州海貿初議》……墨跡未乾,問題卻已如藤蔓般糾纏叢生。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眼底布滿蛛網般的血絲。案頭那盞涼透的粗茶,映出他焦灼而茫然的臉。季如歌帶來的變革風暴席捲嶺南,可這艘驟然加速的巨舟,掌舵的他已覺力不從心。
「大人,」季如歌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平靜無波,「光靠你我二人,撐不起整個嶺南。千斤重擔,需眾人拾柴。」
周縣令猛地擡頭,眼中血絲更甚:「眾人?哪裡還有可用之人?本地官吏,守成有餘,開拓不足!那些富商,眼裡盯著白糖和商路,算盤珠子撥得比誰都響!護社練兵,有劉老將軍頂著已是萬幸!」
「嶺南最不缺的,」季如歌走到桌案前,指尖輕輕點在一份卷宗角落不起眼的名字上——那是關於流放犯人安置的副冊,「就是人。尤其不缺,曾站在雲端,又被打落塵埃的人。」
周縣令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瞳孔驟然收縮。那幾行小字,記錄著幾個被刻意模糊的姓名和來歷:「原兵部職方司主事,趙秉謙,坐『朋黨』流」、「原戶部清吏司郎中,錢穀,坐『賬目不清』流」、「原都察院監察禦史,孫文弼,坐『妄議朝政』流」……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曾是一段金鑾殿上意氣風發的過往,如今卻成了南嶺瘴癘之地無人問津的囚徒。
「他們?」周縣令喉頭髮幹,聲音艱澀,「那是戴罪之身!是朝廷欽犯!且心灰意冷,豈肯……」
「大人,」季如歌打斷他,目光如深潭,「嶺南要活,就不能囿於常理。這些人,見過真正的波詭雲譎,掌過真正的國計民生。
他們的眼界、謀略、對律法賦稅的洞悉,是那些富商和本地小吏拍馬難及的。困獸猶鬥,何況是人?給他們一個『局』,一個能讓他們證明自己、同時真正改變這片流放之地的『局』。
他們或許對龍椅上的那位心寒,但對這片收容了他們殘軀、也埋葬了他們過往的土地,未必沒有一絲未燼之火。」
周縣令死死盯著卷宗上那幾個名字,胸膛劇烈起伏。良久,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盞冰冷的粗茶,仰頭灌了下去,冰涼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卻澆不滅心頭驟然騰起的野火。
他用力將茶碗頓在桌上,發出「砰」一聲悶響,眼中血絲纏繞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厲:「備轎!去城西流寓!」
城西流寓。幾排低矮的泥坯房,牆皮剝落,散發著潮濕的黴味和劣質燈油燃燒的嗆人氣味。這裡聚集著嶺南最潦倒的一群人——無錢打點、隻能在此熬日子的流放犯及其家眷。周縣令的轎子停在最偏僻的一排房前,隨從提著燈籠,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門前坑窪的泥地。